“谁呀?来了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尖尖传来。
大门一开,两个配剑侍卫笔挺立在门前,那妇人本来憨笑的一张脸“刷”地变了模样,反手就要关门。
老头子只说有人来买羌活,可没说是兵爷呀!
侍卫见势手臂一抬,稳稳撑住门扉,留住那一条缝隙:“喊你家先生出来,我们要买些药材。”
“官爷,小铺打烊了,您买什么药,明日再来吧!”她又使了一下力,然而只够轻轻摇动门环。
“我家主人病急,等不到明日,还请坐诊的先生快些出来。”
“这……这……”她有些支支吾吾。
原本在车内半卧着的明月撩开车帘,见这家并不大的门面前挂着孤零零一只灯笼,灯笼单悬在东边檐角,与它对称的西檐却是空的。
浅浅一笑,脸颊映起明灭的光彩,她悠然拢了拢耳边碎发,踏下马车,走到门前侍卫身后,在他肩头一拍,趁他回身时玉手一摆,屏退了左右。
“这位婆婆,你不要惶恐,我们只是奉主人之命来采买些羌活,你家铺子要是有呢,我们金银珠宝的自然不会亏待你,若是没有呢,也无妨,只要——”
她话还没说完,那妇人已将头点得母鸡啄米般:“有有有!羌活有的!”忽而又反应过来什么:“不不不,没有没有!”
侍卫不耐烦了:“到底有还是没有!妇道人家胡言乱语,快叫你家先生出来!”
那妇人垂头正有些为难,身后一阵脚步由远及近,伴着先生的嚷嚷:“老婆子不懂事,官爷见谅,我这不是来了嘛!”
视线越过妇人肩头,明月见来的是一位半百年岁的矮瘦先生,待他站稳身子,向他说明来意后,老先生也露出方才那妇人一样的为难神色,明月看出了端倪,料想这里应该是有羌活,只是这位先生不知何故不便出售。
她倒没有因为对方的庶民身份而失礼,反倒异常恭敬欠了欠身:“先生莫慌,有何难处尽管开口,我家主人身份尊贵,你若帮了他这一次,他定感激不尽,说不定还能帮你解决你的难处!”
老先生犹豫一刻,心痛地道:“这几日我家女儿染了寒邪,十分严重,我店里羌活本就不多,就指着这一点儿给女儿熬药治病了,你有所不知,我与老婆子一辈子就养这么一个女儿,心疼得很呐!”
他说着,紧紧握了握身边妇人的手,那妇人立即垂下泪来:“我女儿命苦,生来就羸弱,如今染了如此严重的风寒,姑娘,我不是为难你,只是真的舍不得我这闺女啊!”
天已入春,正是瘟疫肆行的季节,这时候突感风寒,若是烧热多日不退,很容易染上疫病,对于身体本就虚弱的人,殒命也不是玩笑,所以老父母两人的为难也是情理之中。
可同样是风寒,二公子那边也在等着她,她虽然当时诊病一副轻松模样,那是因为她手中有羌活,并不担心,可既然要救大良小良的命,二公子的病情就必须要拖上一两个时辰。
她眼角偷偷瞥着一行几个侍卫,脸庞却不偏不倚地瞧着两个老人:“老人家,不瞒您说,我也会些医术,令女可否方便叫我一看?或许和我家主人病情不同,我倒是可以施针试一试,治得好,您再把羌活卖于我,治不好,我自会去寻他处可好?”
“那怎么行?主人正等着——”侍卫正要插嘴,被明月一个眼神制止了,她虔诚望着对方,最终在那二人面面相觑中绽出一抹笑,因为老先生同意了。
在侍卫的尾随下,明月随着二位老人进了里院,这院子不大,只有一排木房,分东西两间,几个人在东边这间门口停下,门一开,严严实实遮着一席布帘子,侍卫刚要帮忙撩开,那妇人一把按住掀翻一角的灰蓝色葛布,惊乍道:“女儿家的闺房男子怎么可以随便入内!”
侍卫右眼一跳,抬头环顾四周,陋院鄙屋,和香侬软枕的闺房无一点相似,再看那妇人,惊悚之情不亚于她宝贝姑娘被他亵渎了一般,他清了清嗓,想要做一番解释,明月在一旁拍拍他的肩,摆手向后将他挥走:“门口守着,我先进去看看。”
门帘飞快一掀一合,明月排前,那妇人随后,一步跨了进去。
那位老先生将门帘在外面掩了掩,在几个侍卫齐齐的目光中讪笑着嘟囔:“夜冷了,别灌进风去,风寒再重了可就不好了……”
里屋瞬间灭了一碟豆脂,从外面看,比方才又昏暗了不少,只听那妇人大呼着:“闺女,这是外面来的一位女医,贵人,你快给我家女儿仔细瞧瞧,她呀,病得全身无力,都起不来床了!”
窗上薄布上拉着明月发髻侧垂的影子,又长又暗,隐隐跃动。
“小妹妹,别怕,我来帮你看看。”影子晃了晃,矮了一头,应是跪坐到了榻边。
她又关切问道:“感觉冷不冷,身体可有酸软?烧热了有几天了?吃不吃得下东西?”
屋内没人回应,却听到被褥呼啦啦烈响,似是有人起身,动作还挺大,不像是病痛缠身的虚弱之人,随即那蠢蠢欲动的声音被人按压住,恍惚有像在榻上挣扎的动静,侍卫心疑,跨前一步就要往里闯,几乎同时,守在门口的老先生挡在门前。
眉毛一横:“老头,你干嘛?”
“官爷,诊病呢——”他堆着满脸皱纹向里屋指了指。
里面这时传来一个细弱的回音,带一点点尖锐,又确确实实是女子的声音:“我头痛胸口闷,劳烦姑娘帮我诊诊脉,我是不是快死了,呜呜呜……”
看来这家女儿是病甚不愈加心情抑郁,情绪有些激动。
“这位女医可比你爹医术高超,你先别哭,来来来,好好躺下,让贵人帮你看看。”
明月也安慰道:“妹妹别哭,我这就帮你诊脉,我见你气色晃白,可能是风寒导致气虚,所以多日不愈,这与我家主人的病情不一样,我有法子帮你调养,再为你施上几针,若是管用,今晚你的烧就能退下。”
几个侍卫在门外听着,看来羌活似乎希望很大,不禁各自松了口气,东倒西歪靠在院子里,一边歇脚一边看窗布上那条黑影。
抬左手,挥右臂,低身,扬头,长针影子一拉,嗤嗤几声闷响,床榻上有人尖叫,带着似若男子之音,但细听还是幽幽女子的呜咽:“啊——好疼——”
夜色,极沉静,被这一呼喊割裂,砰碎一地星辉。
如若这时挑开帘子向内望去,能望到屋内坐着跪着伏着趴着的四个人,形态各异,神情迥然。
明月跪地笑意斐然,拍拍榻上趴着的炭黑还没擦净的一张脸,对一旁伏在榻上以身压住一袭鲜红锦衣的老妇人道:“婆婆,针都施好了,稍等两刻钟,烧应该就能退了。”
被按倒在榻边的红衣女子终于收了手中弯刀,幸灾乐祸看着被扎了一头针的公子小白,明月回看着红衣女子,边笑边给那位妇人使眼色,豆脂中的火苗吹灭,那妇人一把扯开红衣女子的外衣领口,松开腰带,红衣女子正暗自挣扎,明月低低斥道:“别出声,换完衣服从后门走。”
黑暗中刷刷几下,红衣女子换了灰黑的布衣,妇人去开后门,那女子随着小白转身的一刻,明月轻声唤到:“查克云,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