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叉手跟上来,一抹鲜红在夜色渲染下朦胧晦暗,扎进他的眼底。
他尾随明月送出了“圣女”,等不及回到帐子便一把拉过她的手臂:“他们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不碍事,我帐子里有外伤的药。”她缩了一下,却被他抓得更紧。
小白四下看看,即刻将她拉入身侧一处隐蔽处,一手帮她敛起衣袖,一手自腰间挂着的鹿皮小包内摸出麻帛和药粉。
明月惊奇道:“你何时随身带着这些了?”
“摸过肠子后吧。”小白头也不抬,“呲”地撕开她黏腻的那处衣袖往地上一丢,轻撒了一层三七粉在她伤口处,然后手下一转,牙齿咬上长麻帛的一端,另一只手上上下下几个来回,已将明月手臂处牢牢缠好。
他动作流畅,眼底的阴霾被厚长的睫毛遮下,暗影中只窥见浅淡的唇角深抿,轮廓如切如磋。
她细细看了一圈自己的手臂,啧啧赞道:“手艺竟有如此大的长进,可惜了,生了个公子身份……”
小白铁青着脸,不回应,转身小心拉过她便走。
“去哪?”她挣扎着问。
不由分说:“自然是回帐。”
小白只轻轻拽着,她稍使了下力道便挣脱出来。
“我要去二公子那里求书令。”
书令?他不知方才帐子内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问。
“可你还有伤,又一夜没睡——”
“人命要紧。”
她一转消失在黑夜深处,晚风拂动,只留一节修长的身影,衣带飘飘,孤独而颓然。
吕纠服下羌活汤,已安然睡了许久,醒来时,东日红彤初绽,微微照亮浅黛的天空。门口打盹儿的小校脑袋一沉,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定睛看着帐子前直挺挺跪着的女子,忙不迭上前行礼:“女君大人,您怎么还在这儿啊,昨晚不是跟您说了公子歇下了嘛,您……您不会在这边儿跪了一夜吧?”
明月略施疲惫一笑,却丝毫未改坚定:“我也说过了,请不来书令,我是不会走的。”
小校望着天色:“一会天亮了我就进去给您通报。”
“多谢。”
他回走了几步,又不安折回:“您还是起来等吧,这跪了大半夜,我怕您受不住,您可是医治公子的大功臣呐!”
“不碍事,不非此,不足表我心意。”
跪了大半夜……
吕纠闻声,“腾”地从榻上一翻而起,正守在一边撑头闭目的卫无绝惊得肩膀一动,忙关问道:“公子,可是哪里不适?”
吕纠却径自抓起身侧外袍,一个起身跃过卫无绝,匆忙向着帐外而去。
“女君大人,恕我多嘴,这戎将杀我诸多兵士,您何苦为他们求情呢?知道的说您心善,不知道,还以为……”门外小校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几近听不到。
“以为我通敌是么?”她倒是直言不讳。
“我可没说……”他缩着头,双手插袖,一副慎行样子。
“无妨。”初起天光中,她浅浅笑着,“有位故人曾对我说过,愿生于太平年岁,生命皆被珍视,百姓幸而歌之。其实西北戎狄生活艰难,也只是想与我们换些粮食药材罢了,若真的能干戈化作玉帛,世享安平,难道不好?”
小校呆呆点头,世世代代都没有战争,这简直是梦啊!
一帘之隔的吕纠顿住脚步,指节握着内帘一角,幽幽重复着那句话:“生命皆被珍视,百姓幸而歌之。”
她记得,她从来不曾忘记。
“无绝!”他压低声音,带几分嘶哑,松了握帘子的手,“研磨,我要下书令。”
卫无绝刚刚跟上来,躬身应下,走向案几那一刻,他瞥见内帘飘摆,公子刚握过的那一处已成深深褶皱一团,帘子是厚毛毡质地,平时硬搓都是不会打卷的,公子这力道……
他并步来到案几前研起磨台来,看公子将赎敕令书于两片竹简之上,他如平时一样接在手上,将竹片穿好,印上公子的印拓,然后唤来门口的小校,将书令送了出去。
与书令一同送出去的,还有一件锦缎披风。
听到帐外女子欣喜万分领了书令,高声道谢,又脚步欢唱地离去,吕纠才缓缓起身,默默站去屏风前,似有所思。
无绝疑道:“公子,真的就放过那北戎二将?”
“不然呢?”他反问,视线却没从屏风上移开。
无绝又要开口言说利害,吕纠却唤了他一声,“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去做了。”
东方一隅金黄粉红喷薄而出,晨雾散去,愁绪也随之消失,过了今日,凭着这份书令,大良小良便可归去故乡。
明月高兴地拿书令出来给婉儿看,也顾不得婉儿关切她手臂如何受了伤,一连将书令上的赎敕令反复读了数遍,边读边笑:“姐姐,你知道吗?以后我要做干娘了!”
婉儿取笑道:“就你那女事功夫,大良将军怕是要笑话死了,估计连个小儿喜包都做不出!”
明月恍然大悟:“姐姐提醒的是,我今日就开始练习,待到干儿子出世,一定做个像样的喜包!”
她倒是说做就做,回身便翻来婉儿随身带来的绣绷子,纫好丝线,一阵扎下去,“哎呦”一声惨叫,然后吸着手指对着婉儿嗔笑的一双眼讪讪地笑。
“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真不该在姆师课上耍弓弩打飞她发髻簪花,你不知道,她当时气的眼睛都绿了!说什么不再让我去她的织衽课。”
婉儿想着这场景,又见她一脸懊悔,忍不住掩面笑得不停。
她如此俏皮,捣女子不敢捣的蛋,又果敢毅然,决定救人就奋不顾身,她还冰雪聪慧,能求来难得的一份军书令。要知道,世子忽虽任主帅,可那是齐候礼让之仪,齐国地界,齐兵人又众,这位二公子才是正主,而她既做到了掩藏身份容貌,又求到了所求之物,真真是了不得!
一把抽出绣花绷子,婉儿将针一夺:“你怎知就一定是干儿子,若是干闺女,这绣面可得再挑个颜色!”
“这就麻烦了……那我就准备两个吧,干儿子送这个,干女儿送那个!”
婉儿撇撇嘴,放下手中诸物:“可别先说大话,等着实真真正正绣出个像样的花面子再说吧!”
她到明月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臂:“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如何了?”
明月思绪正乱飞,随口应道:“不过皮外伤,小黑包过了,无事!”
“那膝盖呢?翻开我看看,这军营中可是多砂石——”
她伸手去探,明月却一个抢先掀开裙摆,拍了拍洁白里裤双膝处两团灰粗布的东西,得意一笑:“芦花絮做的护腿,舒服着呢,再跪一夜也无妨!”
婉儿奇道:“哪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黑跟外面那些兵卒学的,本来拿来给我护扭伤的脚踝,我见厚实,便用来跪地了,没想到如此得用!”
“就你鬼主意最多!”
话音一落,一瞬安静,两人都察觉到异样,婉儿询她:“三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