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山小时候身子骨弱，总是生病。胡氏怕他养不活，就听算命先生的话给他定了门亲事，冲冲喜。于是就从邻村黄家选了小他三岁的黄心月。

黄家贫穷且人口多，叶鸿山身体好转后胡氏就想过河拆桥退了这门亲事。但算命的说，黄心月字好，能旺她儿子。而且她儿子是靠跟人定亲身体才转好的，贸然退亲怕遭到反噬。胡氏迷信，没敢再动退亲的心思。可心里始终瞧不起黄家，尤其是叶家条件越来越好，对比之下黄家简直穷得掉渣。

定礼已经下了退不回来，婚礼她还不能办寒酸了给人看了笑话去。

她憋着一口气，看黄心月便哪哪儿都不顺眼，处处挑刺。

黄心月自知高攀，不敢有脾气，自嫁过来后就伏低做小委曲求全，无论胡氏怎么刁难，她都不吭一声。她这么懂事，越发衬得胡氏无理取闹蛮横刻薄。

连叶常贵都看不惯，特意敲打过胡氏两回。

胡氏不服气，天底下的儿媳妇都得伺候婆母，这是她的权利。她行事越发乖张，黄心月忍气吞声，叶鸿山看不过去，要去找母亲评理，被她一把拉住。

“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你越是护着我，母亲就越是觉得你娶了媳妇忘了娘，还会认定是我挑唆。从女儿到媳妇，总是要慢慢习惯的。”

她看得开，反过来劝丈夫，“我若做到完美无缺，母亲便是想鸡蛋里挑骨头都挑不出来了。她是长辈，有什么教导我也该听着，忍忍就过去了。”

媳妇这么通情达理，叶鸿山既感动又愧疚。但他也明白妻子说得有道理，母亲那个性子，他越是护着妻子，母亲就是生气，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妻子。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凡事多顺着母亲一些。母亲心情好了，自然就不会再刁难妻子。

同一个屋檐下住着，胡氏苛待儿媳妇，二房一家也是看在眼里。

杨氏摇摇头，“儿媳妇是当初自己求来的，现在又翻脸不认人，大嫂未免做得太过了些。”

叶锦红将弟弟哄睡着了，道：“嫂子也是好脾气，大伯娘这么对她她还能忍，做人儿媳妇真是不容易。”

叶锦芝走进来，刚巧听见这话，不在意的撇撇嘴。

“她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

这要是换了她，早和胡氏杠上了。同一屋檐下打交道这么多年，叶锦芝对付洪湖市自有一番手段。胡氏敢欺负她，她就嚷嚷得人尽皆知，让胡氏丢尽脸面。

她想得挺好，却忘记了自己的名声是如何败光的。

叶锦红懒得跟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姐姐辩解。

“不过我看嫂子这招以退为进还是挺好使的，她越是伏低做大伯娘就是越是挑不出刺。嫂子若故意跟大伯娘对着干，那就是不敬婆母，大伯娘只会更加猖狂。嫂子贤惠，对大哥好，家中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法子管得住五弟。大伯娘从前总是对四妹五妹不怎么上心，她却从没忽略过这两个小姑子。这才两个月，四妹五妹对她可亲近了。嫂子在家里尽得人心，大伯娘却还无所觉，仍旧端着架子颐指气使。”

她摇摇头，表示对这种做法十分不赞成。

杨氏低头绣着手帕，轻声道：“从闺阁姑娘到别人家的儿媳妇，总要苦那么一段时间。你嫂子聪明会做人，懂得隐忍，又贤惠持家，以后大房交到她手里会比你们大伯娘强。看来当初算命先生说得没错，她的确是旺夫命。”

叶锦芝原本对母亲和妹妹的对话不甚在意，但听到第一句话，不由皱了皱眉，半信半疑道：“天底下的儿媳妇都得受婆母的气吗？”

从小到大，她还没少见她娘被姓张的那个老太婆欺负，但她将这一切归咎于她娘太软弱无能。瞧瞧赵氏，同是做儿媳妇的，人家就挺有手段，算计得张氏屡屡吃亏还能保住自己的钱袋子。胡氏更是精打细算，贪了不知中公多少银子。

三个儿媳妇，就她娘最没用。

杨氏抬头，将她眼底那一丝不屑尽收眼底，并未生气。

“女子之美，在于三从四德。嫁到别人家，就要懂得侍奉婆母，照顾叔伯小姑。要在婆母跟前立规矩，听训。天底下的儿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

女儿被聘给了陈家做妾，虽说是女儿自作自受，但作为母亲，杨氏总归还是心疼大于怨怪。她是乡下女人，不晓得大户人家里妾是个什么地位。为此，她特意去问过赵氏。

赵氏回答得委婉，“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就如同儿媳妇要在婆母跟前立规矩，端茶倒水掐腰捶背一样，只不过对象换了正妻而已。端看主母是个什么性子，如果主母性子和善，妾室只要安分守己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如果主母不慈，便要受些委屈罢。”

到底是个什么委屈，赵氏没说，杨氏也没追问。

光是听着那两个字，她就心疼得厉害。只盼着将来陈义娶个温柔贤德的妻子，以后女儿嫁过去也不至于太难过。还有就是，女儿这个性子，始终是个问题。

“今年九月，你就要出阁了。”杨氏放下绣绷，拉着她在自己设变坐下，认真道：“陈义是个有出息的，他书辛苦，你就得温柔体贴些。研磨点灯，端茶送水，做衣服做鞋子，晚上他如果熬夜太晚，你就给他做夜宵，哪怕只是一碗热汤面也好。”

见女儿要反驳，她叹了声，眼里有着说不出的疲倦和担忧，“锦芝，你从小任性骄纵，我也没怎么约束你，反倒是害了你刘家来退婚的时候，我真是悔不当初。你是姑娘家，迟早是要嫁到别人家里。我和你爹护不了一辈子，你自己的日子还得自己过。听我一回，把脾气改改。该学的都学一学。陈义是个重情重义的，你们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你只要温柔小意，对他好，他不会亏待你的。”

叶锦芝想起那日她去找李修元，结果被她爹和陈义撞了个正着，陈义当时的目光，让她现在都还有些忐忑，顿时将反驳的话给吞了回去。

见她沉默下来，像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杨氏心中一喜，继续说道：“你年轻经事少，不知轻重，冲动鲁莽易得罪人。在家里父母弟弟妹妹都能让着你，可在别人家里呢，谁包容你？陈义就算再对你有情，他首先得是人家的儿子。你若惹得头上婆母不快，他也护不住你。你瞧瞧你大哥，你大伯娘那么折腾你大嫂，他不心疼么？但是他没办法，他若为了你大嫂跟你大伯娘不对付，回头你大伯娘只会变本加厉的把气全撒在你大嫂身上。男人出门在外的时间多，哪能处处周全？所以做儿媳妇的要学会低眉顺眼。陈家人口少，却也不是那么好相处。首先陈义的母亲，她未必看得上你。还有你那个好姐妹陈容，以前你跟她走得近，口里姐姐妹妹的看着倒像是那么回事。后来她们家条件好了，待你可还如从前亲近？”

提起陈容，叶锦芝就恨得咬牙。

小贱蹄子。

从前讨好她的时候恨不能跪下来舔她的脚印，现在却端着千金的架子，一幅小人得志的嘴脸。

气归气，母亲的这番话她大部分倒是听进去了。

当初应下这门亲事，是要从宗祠里出来。后来被李修元的冷漠给打击得当头棒喝，心灰意冷，她就歇了攀附的心思。见陈义虽然愤怒但没有来退亲，显然是对自己余情未了，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开始盘算。

陈义有出息，她嫁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但她从没想过，嫁去陈家后要如何和陈家人相处。依着她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但母亲有句话说得对，陈义再喜欢她，首先得是人家的儿子。

她要真跟陈家父母杠上，陈义会站在自己这边么？又联想到堂嫂黄心月的处境，陈义的娘要是像胡氏对待儿媳妇那样对待她，她只怕早就炸毛了。可真要那么做的话，且先不说陈家父母，陈义怕是就不会高兴。

叶锦芝很清楚陈义为什么喜欢她。

男人嘛，都喜欢漂亮又温柔的女人。她平时在陈义面前装得乖巧，所以陈义才喜欢她。她要是跟个母老虎似的跟他娘吵得面红耳赤，陈义只怕立即就会厌了她。

叶锦芝头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深思熟虑起来。

而大房那边，随着黄心月的隐忍，婆媳矛盾日渐好转。没多久，就传来喜讯。

黄心月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