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瑛忙完以后终于有时间琢磨那话本子了,一看之下就皱了眉头。
这个故事叶锦夕写了两快一个月,篇幅过半,情节嘛初略一看,谢瑛以为是老生常谈的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的故事,但看了几章后就发现他猜错了。
故事的主人翁是高门贵女,才貌双全芳名远播。未至及笄提亲的媒婆便踏破了门槛,最终这富家小姐挑了个家境贫寒却颇有才华的进士做夫婿。理所当然的遭到了父母反对。按照正常发展,要么就是父母妥协,将女儿下嫁给穷书生并给与提供方便之门让他早日高官厚禄。要么就是贵女被驱逐出家门,和穷书生过着菜米油盐的日子。
前者结局可以是夫荣妻贵和睦美满,也有可能书生一朝发达立即翻脸无情,毕竟靠妻子娘家发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有可能纳几个美妾,原配妻子要么从情网中清醒,开始找回主动权,要么不堪打击伤心欲绝抑郁而终。但这种几率很毕竟这女子是贵族出身,有强大家族背景,怎么也不可能任由一个根基不稳的后起之秀如此猖狂跋扈。
后者就比较现实了。
脱离了高宅大院,没了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的贵女,要么和心上人一起吃苦,熬到丈夫出头,从此夫荣妻贵。要么就在粗茶淡饭和龃龉摩擦中消磨掉浓情蜜意风花雪月,渐行渐远。
谢瑛看到一小半,就觉得自己已猜中了结局,后面的内容他就闲闲翻过。却未想到,贵女的父母妥协了,允许她下嫁了。这姑娘却脑回路急转直下,竟与情郎私奔了!
谢瑛看到这里,脑子有些短路。
这个转折实在是出人意料,让人忍不住骂那贵女愚蠢的同时,又特别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于是自以为早就窥测到结局的谢二公子被打脸了,他认认真真的看下去,常年面瘫脸上难得的有了些微其他的表情。
私奔的苦命鸳鸯并没有隐居,而是中途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看到这里,谢瑛有点懂这姑娘为何要私奔了,因为她的目标根本不是这穷书生。果然,贵女倾慕的不是书生,而是一个游方和尚!!!!
谢瑛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女主跋山涉水千辛万苦,追寻着心上人的足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闺秀,在追逐情爱这条路上,吃了许多苦,穿粗布麻衣,吃粗茶淡饭,翻山倒海,颠沛流离。
皇天不负有心人,贵女终于找到了让她一见倾心的游方大师。他灰白禅衣加身,面容俊秀恍若好女,笑起来清雅如玉,春风拂面,是个十足十的美男子。
故事到这就停止了,下方写着四个字。
未完待续
这故事如果给祖母看了,铁定要骂这个贵女不知廉耻。他娘大约也差不离。
婆媳俩骂到一块儿,似乎也能算不谋而合?
晚上他去给老祖宗请安,他娘也在,正叹息着说:“这姑娘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抛下荣华富贵锦绣堆,千里迢迢去追个游方和尚,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利用了人家书生一番痴心。本应前程似锦,却耽于儿女情长,就这么毁了一辈子”
谢瑛放慢了脚步,想听听他祖母有什么感悟。
明阳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一个不知廉耻和男人私奔,一个惑于女色放弃大好前程,脑子都有问题,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却还要去祸害人家高僧的清誉。教养出这么个狗东西,这个家族危矣。”
果然境界就是不一样。
同样的故事,他娘只看到了风花雪月,祖母则见微知著预测到了整个家族的兴衰。
虽然子不言母过,但谢瑛有时候觉得,祖母看不上他娘,也不是没道理的。尤其是,他祖母又是个特别挑剔的人。曾经杀伐决断腥风血雨走过来的大长公主,什么场面没见过?他娘学了半辈子,仍旧跟不上祖母的眼界。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娘,在谢瑛印象中,这位出身尊贵的祖母很少很少夸什么人。家族里,也就他那位同胞亲姐姐因性情飞扬肆意颇有些祖母年轻时候的风采,故而得到祖母少得可怜的青睐。同辈中,兄长沉稳体贴,祖母也很是满意,所以才更可惜。
至于他
心中百转千回间,他已走了进去,如往常般给两人请安问好。
婆媳俩很有默契的终止了方才的讨论,然后他祖母说:“明儿个你去叶家,将那小姑娘请来,我要好好问问她这话本子的结局。”
老祖宗虽然年近花甲,却中气十足,说这话的时候颇有点审问的气势。
谢夫人向来在婆母跟前是没多少话语权的,很自觉的沉默不语。
谢瑛沉吟一会儿,道:“祖母,这个恐怕不行。”
谢老夫人挑了下灰白的眉,不怒自威。
很少有人能顶得住她释放出来的无形威压,谢瑛就是少数之一,他神色如常,道:“报社已经开办了,她买了最大的版面,三日一更新,这是行规。除非快要结局,否则不会一次性出版整册书籍。”
谢老夫人微微皱眉。
谢夫人赶紧道:“咱们又不外泄,就让她口述一下结局便可。”
谢老夫人看一眼儿媳妇,所以说她看不上这个儿媳,太过小心谨慎,很多时候没什么主见,一点没有当家夫人的做派。得亏是生了三个出色的儿女,否则这辈子真的是没什么闪光点。至于能攀上她儿子这一点,她自动忽略。因为每每想起来,都头疼。要不是她就这么一个独子,当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儿子娶个商户女为妻的。
“罢了。”
她道:“既是行规,也不好让人家为我们破例,否则以后谁都想走捷径,没个章法,岂不是乱了套?”
谢夫人当即噤声。
谢瑛点点头,“明日我去趟叶家,问问是否能加快更新。”
谢老夫人则摇头,“别为难人小姑娘,每天写这么多字不累啊?人才十二岁,整夜里挑灯夜战对眼睛也不好,更是伤身。左右就是寻个乐子,故事又跑不掉,什么时候看都可以。”
谢瑛有点讶异。
他这向来孤高自负目下无尘的祖母,居然能说出别为难人小姑娘这种话,要是他爹知道了,估计会惊悚得睡不着觉,成还会觉得老娘是否中邪了。
再看看他娘,神情也差不离了。
等出了院子,他娘才放松下来,道:“我瞧着你祖母对那叶家姑娘,着实有几分欣赏。我嫁给你爹这么多年,就没怎么听她夸过人。哪怕是你姐姐,她虽喜欢,也是不怎么挂嘴上的。你嫂子就更别提了,她压根儿就看不上眼。我本以为,你祖母出身贵重,肯定更喜欢名门贵女。叶家姑娘虽然也不错,但毕竟出身平民。正常来说,你祖母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却没想到兴许人越老,喜好就越平凡?”
这话她也只敢在儿子跟前说。
丈夫虽然钟爱她,但也是个孝子,一直在尽力维持妻子和母亲之间的平衡。谢夫人也很懂事,说话办事都极为谨慎,绝不让丈夫有丁点为难。也就在儿子跟前,才稍稍放松些。
谢瑛想到那日在叶家碰到的徐家母子,以及叶锦夕说的那番话,道:“能讨祖母欢心的人,本身就不平凡。”
谢夫人正琢磨呢,冷不防听见儿子这话,活像见了鬼一样,“从知,你刚说什么?”
谢瑛又不吭声了。
谢夫人知道自个儿儿子的性子,只要他不想开口,旁人是怎么都撬不出一字半句的。她瞧着儿子清冷的侧脸,想着儿子也十五了,等明年回京,也该琢磨着议亲的事儿。
其实她知道,儿子虽然是她生的,但终身大事她其实没太大话语权。
长子的婚事就是她给安排的,遭了婆母许久的冷眼。长子身体不好,也不指望日后入仕了。小儿子就是谢家本宗所有的希望,无论前途还是婚姻大事,婆母是绝不会允许她插手的。
换其他人可能会觉得婆母强势不讲理,但谢夫人有自知之明。她出身商户,论眼光和远见,她着实欠缺了些。只要儿子不反对,婆母爱怎么安排她都没意见。
但是现在
她想起这一年多以来儿子时常往叶家跑,还难得的夸了那小姑娘。其实几个孩子当中,小儿子性格最像婆母,都一样的目下无尘眼高于顶。祖孙俩同时对某个人颇为欣赏,罕见却又再正常不过。
“从知。”
她端着长辈的姿态,曼声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对人家叶姑娘,有什么别的心思?”
有那么片刻,谢瑛脑子是懵的。
然后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他娘,很想说一句您是否还没睡醒,但话到嘴边他及时打住,淡淡道:“您想多了。”
题外话
坐等谢二公子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