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去世了,温和的母亲和慈爱的父亲也就从此变得悲伤,忧愁,沉默。可是,做为罪魁祸首的自己,又到这里来做什么。收集贝火的人真的存在吗?这一切,不过是她依据母亲几个不连贯的句子所推测出来的故事罢了。人死不能复生,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在白依的心里,始终记得那道确切出现了的光芒,她看到那里面来往的人,还有和这里迥然不同的建筑。所有人都在告诉她,那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幻觉,是因为她在沉海里太久,给吓坏了。可是,白依相信那不是梦,她坚信海之外,还有某个世界。在那里,她可以见到哥哥,他们一家人,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好好的生活。
终于,白依没能再凭着运气逃脱风浪,渔船左摇右晃,狠狠地撞上了海面上凸起的礁石。白依像一条被网住的鱼一样,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了那块礁石上。海水,就在她的身边,浪不住的拍打过来,像是要将她这个苟延残喘的家伙也给拍碎。白依不知道那片被自己放在兜里的贝火此时怎么样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的海水,闻着那熟悉的腥味。
透过水面,白依似乎看见了漆黑海面下漂动着的东西。那些东西不是鱼,它们和自己一样,有手有脚。白依盯着海里,连眼睛也舍不得眨。如果,有村里的人游到了这里来,那么,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得救了呢。白依这么想着,看着海里的影子越来越靠近。最后,那影子哗啦一下,利落的浮出了水面。他果然有手有脚,只不过,他是人的白骨。
“啊!不要过来!”
白依被那白骨吓得手忙脚乱,险些跌入海里去,原本逐渐明晰的希望,在这一刻突然成了泡影。那个可能拯救自己性命的村民,只不过是一堆白骨罢了。她看着水面上,越来越多的白色浮起来,有人的腿骨,手臂,也有撞到岩石上来的骷髅。这片海究竟吞没了多少人,他们又为什么在用一个时间里,浮出水面来呢。
“我听说,你想要穿过海洋,去到别的世界啊。是不是啊?”
一个听上去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来,那声音是那么的清晰,白依觉得,周遭的一切其他声音似乎都一下子退去,只留下了老人的问话。她仰头去看那个身影,老人站在海面上,就好像平常人站在地上似的,不动不摇。这个人是谁呢,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不会沉到水里去。白依有好多问题,可她最想要知道的,还是怎么去到那一个带走了哥哥的世界。
“老伯伯,我的哥哥被海底一道奇怪的光给带走了。爸爸妈妈都说他已经死了,可是我相信他还活着。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去找他吗?”
老人摇了摇手里的拐杖,那是一根扭曲的木头,上面系着一小串铃铛。在风里,那铃铛肆意的响着,似乎要把某种消息传递出去。白依看着老人,他有些老旧的袍子在海风里飞舞着,可长长的白胡子,却一动也不动。除了神仙,白依想不到别的词来描述眼前的这个人了,神仙,他挥帮助自己实现愿望吧。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等去了那里,你可不能乱跑,要乖乖的等着,明白了吗?”
老人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居高临下,看着白依。
“好。只要您带我去那个世界,我什么都答应。”
白依没有再犹豫,她大声的回答着老人。她什么都愿意,只要能追回从前的那种生活,她并不在乎失去什么。这世界上的东西,在白依看来,只有家人最为珍贵。除此之外的所有,什么健康,快乐,自由,她都可以不要。老人的眼里显现出一丝的阴翳来,随即,又散开了。他用力摇了摇拐杖,铃铛们就像活了一样,一个个从那细绳上脱离开来,飞舞着,在海面上围成一个圆圈。白依被围在里面,看着一道刺眼的光从老人那边传来,将整个原本黑暗的天空给照亮了。铃铛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像是有千万只铃依照着一个固定的节奏,在同时奏响。白依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她想,等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能见到哥哥,到那时,他们要一起回家。一定要,一起回家。
海面上,原本趴在礁石上的那个小孩子不见了,可那个苍老的身影还漂浮在海面上。他看着空阔的海面,轻笑一声,乘着风浪往清水村去了。老人熟练的在海面上飞行着,丝毫不顾忌翻涌的海浪和肆虐的狂风,就好像是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天色还未放晴,凌乱的雨滴砸下来,老人的袍子却没有湿。终于,他在清水村的上空停了下来。海岸边,三三两两站着一大群的人,其中,有两个跪在地上哭的,那就是白依的父母。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始终把白依当作宝贝,她却要挣脱开他们的保护,去寻找什么根本就不存在的世界呢。老人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事情,脸上却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或者说,根本没有情绪。几十年前,是他来到这里,给清水村的人降下惩罚,现在,也是他带走了村子里第一个没有罪的孩子。作为掌管因果的神官这么多年,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就算是依照神官的寿命来计算,也绝对算得上是个老人。在这么久的职业生涯中,他明白了一件事,因果,就是人世间的铁律。无论有没有罪,也无论是否良善,没有人可以走出因果的循环。从白依打定主意要去找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属于她自己的因果就已经转动起来了。无论是什么人也无法影响和阻止这一切的发展。即便是他这个神官,也不能强行扭转一段已经发生的因果。爱又如何,恨又如何,心念一动,是福是祸就再难以预料了。老人眯起眼睛,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袍子,接着就摇起拐杖,消失在一片朦胧的雨里。他想,但愿那孩子能走得出自己的困境,好好接受死亡这一事实吧。如果她做到了,就能再回到村里来,继续她的人生。如果做不到,那她就只能作为亡魂,在那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漂流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