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打在屋檐上，沙沙的声音，把其余的东西全都掩盖了过去。慕桂英的眼泪，就好像外面的雨水一样，肆意的流着。那个狠心的家主，那个神秘的合作伙伴，在此刻退尽了所有的伪装。慕德的记忆，也像水一样流进我的脑海里，我看到每一次他杀死祭品的场景，看到慕月梅的血，慕桂英的眼泪…还有，我看到了慕桂英是如何强迫自己一点点变成”慕月梅”。

所以，这一切的纠缠不清，一切的扑朔迷离，只是一个巧合造就出的悲剧而已。无论是慕桂英还是慕月梅，他们所讲的故事，都有一部分是真实的，同时也有很多地方被刻意的歪曲了。但慕德的记忆，无论它是否客观，但至少绝不会造假。所有矛盾的地方，全都可以从慕德那里得到解释，他违背了和慕家一百多年的契约，把自己所看到东西，所经历的事情，全都给了我这个外人。违背契约，代价就是被燃烧殆尽，魂飞魄散。

真正的故事，应该是非常简单的。慕桂英天生就是天真活泼，甚至有一点呆头呆闹。他不聪明也不强大，而且早就是慕家注定的牺牲品。在整个长大的过程中，哥哥慕月梅是他唯一的亲近和向往人。对于哥哥，他只有爱没有嫉妒，更没有恨。但在六岁的那年，他却先慕月梅一步看到了妖，从而使得慕冯坤第一次把眼光转向了这个本该在不久之后就消失的儿子。

慕桂英喜欢妖，他把人和妖都当作朋友，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救助了梭白。与他不同的，是长子慕月梅。他早就意识到了自己在慕桂英面前，以及在整个慕家里的非凡地位，“家主”这个词，在幼年的，慕月梅心里已经生了根。所以，他一直在努力，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完美的家主，实际上他也的确做得很好。但是，机缘巧合，他第一次看到妖的时间比起慕桂英，要晚了三天。慕冯坤态度的改变，让他觉得不公，慕桂英和妖那不可理喻的相处方式，让他觉得难以容忍。最终，他眼里的慕桂英变得不再是那个可爱的弟弟，而是一个企图夺取他地位的，竞争者。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难想象了。梭白选择了慕桂英，慕月梅作为代价，失去了生命。原本，真正的慕月梅会因为这样而彻底消失，可是，他没有消失。强烈的执念和恨，让他继续以游魂的状态留在了慕家。他要杀人，要毁掉这个令他感到十分不满意的慕家。来到这里后，我所见证的三庄杀人事件，也全都是慕月梅的作品。

慕桂英以为，那是梭白在继续吞噬着生命，所以他自作主张解开了百余年的契约，想要阻止这些事的继续。可即便契约解开，梭白没有走，杀人事件也还在发生着。慕德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和上一代家主的契约限制着他，让他不能对自己的小少爷说出真相。慕桂英很焦急也很疑惑，可他找不到别的办法，这就是，他找我来的缘由。

慕桂英的眼泪流了很久，终于，他不再哭了，又恢复了往常那样的漠然的神情。他坐在我面前，也不再说话，连眼睛都看上去毫无神采。似乎慕德的死，把他的最后一丝感情也带走了。我看到了慕德的记忆，可他什么也没能知道，在他看来，慕德的死，或许也是他的罪过吧。

“家主，你说的办法，我找到了。现在，我们能谈谈吗？”

我问他，梭白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那个延续了几十年的因果循环，现在，必须要靠慕桂英自己，亲手去解决掉。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像木偶一样的，慢慢点了一下头。我深呼吸一下，准备做一件不大人道的事情。这个事实虽然会令他痛苦，可是，到了这一步，慕桂英必须要去面对它。

“梭白不愿意离开，是因为它在镇压一个游魂。这么长时间以来，慕家那些枉死的人，都是游魂干的。即便在梭白的限制下，这个游魂仍然能在慕家家宅里杀了不少人。如果梭白离开，那慕家，有可能会被灭门。”

慕桂英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眼里的杀意，让我也感觉到有点可怕。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略有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飘出话来。

“游魂，是哪里来的，敢在慕家肆意杀人。慕德从前不能告诉我的，他都告诉你了吧？说吧，不管那是什么样的东西，只要，是事实……”

慕桂英似乎意识到了我即将要说的话，他的一只手已经默默的握成了拳，显然，他在准备着，准备听我说出那个可能会击垮他的事实。

“那个游魂…”

我也犹豫了，就像慕德说的，这件事从头到尾，慕桂英是最没有罪的那一个。但最后，一切的苦难，还是落在了他身上。逝者已矣，生者苦。

“我可以让梭白离开，但如果那样，就必须在那个游魂脱离控制前，把它彻底杀死。还有一个选择是，梭白和游魂，都继续像这样存在着。慕家会死有限的人，但灭门，不至于。”

慕桂英又再次坐下来，握紧的拳头并没有松开丝毫，他，还没有听到那个最想要知道的答案。再看过了慕德的记忆之后，我觉得我变成了另一个他，只是简简单单的说出一个名字，居然会这么困难。慕桂英问我，他的声音很急切，似乎，再也不想等下去了。

“徐灵，慕德信任你，我也一样。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至于选择，我会自己做。从今以后，慕家的事无论怎么样，不再把你牵扯进来。”

“那个游魂，是慕月梅。”

我一鼓作气说出了慕月梅这个名字，慕桂英做足了准备，可当真正听到这个自己用了几十年的名字后，还是呆住了。他低声的嘟囔着，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

“慕…月梅…慕…月梅…你，还在这里吗…”

我等着，等着面前的人逐渐的冷静下来。屋子里只有慕桂英的低语，混着外面逐渐变大的雨声。空中一道闪电，轰的一声雷鸣，慕桂英猛烈的颤抖了一下。他说。

“我选一。徐灵，我选一…”

“那么，我会让梭白离开，除那以外的事情，就只有你做得到了。如果你准备好了，随时告诉我。”

慕桂英机械的点了头，他的身影看上去，陡然像老了十岁。那个记忆里最崇拜最喜欢的哥哥，因为自己而死。如今，二十余年过去了，他需要亲手，再杀死他一次。这个决定，慕桂英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情作出的，我想我永远都不得而知。

现在，我庆幸我不是慕德，而是一个看了一段过去，牵进一个巧合里的外人。如果不是这样，我不知道对于慕家，我会怎么看，又怎么选。现在，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只等又一次的死亡，把混沌的过去和现在，做一个彻底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