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机厅,广播里传出一段提示音来,接着,就是一个好听的女声。
“各位旅客,您乘坐的从昆明飞往上海的航班即将起飞。请您带好随身物品,由……”
李莎莎背着个斜挎包,坐在椅子上面玩着手机,听到这段播报,站了起来。三个小时的飞机,从这个边陲的地方去到上海,然后再花上十几个小时,到英国。高中的生活,在两个月前悄然的结束了,高考,拍毕业照,吃散伙饭,这一系列的事情给那段时光画下了句点。
全都结束了,李莎莎检查了机票护照身份证,走向登机口。在高考之前,爸妈就说要送她去英国念大学,在那里,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是自己的小姑。他们说,英国很好啊,有很久的历史,绅士的精神和文化,有雾都伦敦,还有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确,那听上去,会是个好地方。
“您好,欢迎登机。”
计数器咔哒地响了一下,乘务员用标准的普通话欢迎着她这个小孩。李莎莎走进有点拥挤的机舱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坐下,通过椭圆形的窗户看着外面。
水泥地面上来往的小车运送着堆叠在一起的行李,偶尔,有几个穿着银色马甲,戴着黄袖章的人绕来绕去。这就是,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留下的最后的印象吧。李莎莎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本书来,慢慢翻开了序章的部分。书页泛着黄色,还有点皱巴巴的,像是曾经被水弄湿过,又重现变干后留下的痕迹。
遮光板被放了下来,整个机舱内是昏暗的一片,只有地面上指示通道的灯还微微的亮着一点光。李莎莎在这样的昏暗里,开始回想从前的事情,最近的时间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悠闲,她时常花大量的时间去回忆。从幼儿园时,老师发的生日蛋糕,到小学的升旗仪式,到初中的文化节,再到图书馆的走廊。好多好多的事,在不断的回忆之后,反而变得更加模糊起来。李莎莎觉得,自己的记忆里,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她想起了爸妈的样子,想起了灵堂里铺得厚厚的松毛,想起了无颜。对了,无颜,那个突然出现在她生活里的,自称是妖怪的家伙。依照奇怪的契约,他们之间发生了许多的事。距离他死去,已经过去了一年还多,她始终,没有分出一滴眼泪给他。喜悦,悲伤,愤怒,她还是没有学会这些东西。李莎莎记起,某一次,他听见妈妈在低声的说“莎莎,真的是个怪物。”
平板电脑的光亮起来,李莎莎哒哒地打着字,她在记录着自己,把自己也写进报告里去。云帆最终没能成为医生,而是在省内读了师范大学,关于那天在图书馆发生的一切事情,被云帆以沉默的方式永远的埋了起来。李莎莎翻看着记录,那些整齐的字显示,云帆并没有像无颜一样,教给她许多的东西。而是以一个柔和的方式,断绝了两人之间的交往。
“我也会,这么做的。”
李莎莎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云帆的离开,是意料之中。假设两个人真的身份互换,面对同样的事情,自己也绝不会再和这个魍魉一样的朋友继续交往下去。云帆看见了她真正的样子,在退去光亮之后,那畏缩、残忍、愚钝的样子。同样的,在云帆眼里,她也照见了自己。
“如果世界上有另一个我,那么,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会是这样:偶然见面时互相笑笑,然后远远地躲开,再也不遇见第二次。”
她把这段话打在了关于云帆的纪录的末尾,然后合上了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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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变成了英国的某个街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没到过英国,所以只好靠周围这些外国人,对现在身处的地方展开一点点联想。这个世界比起之前看到的要真实了许多,我想,从这里开始,大约就不再是回忆了吧。
“你都看了这么久了,不打算走吗?还是说,要把我带回去,才能罢休。”
李莎莎戴着一顶毛线织成的帽子,外加一条围巾,把自己打扮出一种英伦风情。她此时的样子,看上去只有十二岁左右。
“没有这个打算,不过,我都答应人家了,事还是要办的。”
李莎莎的表情淡漠如常,她就这么看着我,像看街道边的装饰品。
“我来帮云帆传话,她说,她很羡慕你,非常的羡慕你。”
“她真有趣,明明,是她把我带进这个地方的。在我妈的亲切指导下,把怪物,锁起来。”
李莎莎笑,这本该让人愤恨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就像在读台词。看来,她还是没有学会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不过,这里很好,我也算是因祸得福。比起原来生活的地方,这里自在多了。”
“这是幻境,你应该清楚吧。继续留在这里,真正的你,很快就会死掉。”
李莎莎歪了歪脑袋,微微嘟起了嘴,这样的表情,很适合她现在的年纪。
“我是个让人害怕的东西,这一点,我比我爸妈还清楚。对于我自己的研究,可是在所有纪录里面写得最长的那一个。这么说吧,我最亲的父母和最好的朋友联起手来杀我,这种遭遇,放在所谓的现实世界里,是不是也值得我离群索居了?”
我强烈同意李莎莎的观点,因为这听上去实在太有道理了,离群索居,这种事情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比起我,李莎莎的不同太过“异常”,以至于,即便是最亲的家人,都对她产生了如此大的排斥。
“那,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可以带给云帆。”
李莎莎沉思了一会儿,手上变戏法似的突然出现了一个老旧的线装本子。那是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看上去还挺熟悉。她把本子递给了我,说到。
“这样的话,你就帮我告诉云帆,我很感谢她。”
“英国”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像被雨淋湿的水彩画,朦胧的晕染成了一片。我手里握着那个本子,回到了风穴,医生和云帆都在那里等着。李莎莎说,这个本子是给我的,里面写着关于她自己的纪录。
“我觉得这个挺适合你的,送你啦。”
她说,在生命的最后见到像我这么奇怪的人,她觉得还蛮亲切的。送个纪录给我看看,就当是交个朋友吧。云帆看见我一个人出来,神色明显的有些失望,但很快的,她就恢复了平静。关于李莎莎的问题,她一个字都没有问,而是安安静静地跟着我们走出山洞,回到了客栈。
“谢谢你们帮我完成这件事,之前说好的,机票和食宿费用都归我付。这件事,我找了许多人,都没能做好。现在,虽然莎莎不愿意回来,但是我也已经安心了,这就够了。”
云帆带着恬静的笑,对我们说了这些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或许,是因为我看到了莎莎很大部分的回忆,也多少受到了点影响吧。不管事情的真相是怎么样的,到现在都不再重要了,谁对谁错,和我们也没有关系。我们和云帆之间,只不过是以口头约定形成的联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事情结束了,我们的联系也就没有维系下去的理由了。
“云帆,李莎莎要我帮她告诉你,谢谢你。”
“是吗?她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