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灰瓦,梨木桌,一扇打开的小窗。桌上,七寸长二指宽的一片竹板微微动了动,发出卡啦的一声响来。在竹板的旁边是一方砚台,木制漆胎,上面雕着些柳枝,中间凹下椭圆的一块。在这间小屋子里,两件东西已经这样被放置了许久,久到上面都落了一层灰。小小的博物馆里面,它们作为展览品摆放在这里,来还原古代私塾的模样。
屋子里很静,因为在一年到头算来,其实没有几个游客。久而久之,连打扫的人都不再认真,顶多是擦擦桌子扫扫地,对于这些小的摆件也就自然而然的忽略掉了。
“啊…啊…你…我…”
几个不太清晰的字响起来,像刚学说话的孩子,在练习着不熟悉的词句。戒尺又卡哒哒的动了几下,离开了原来的位置,靠到了桌子边去。
“我…你…说话。我该这样说话,你好,我的名字是朱子,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女孩轻轻甜甜的声音,在组织着她的句子,向空旷的房间介绍着自己。她没有名字,她只是一把刻着家训的戒尺,那些细细的小字来自于朱熹。所以,她学着“人”一样,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作朱子。
这个被大家忽略掉的小屋子里,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只记得来到这里之后,就只见过几个提着水桶拿着抹布的中年人不时地进出。在他们每个人的衣服上,都戴着一块方形的小牌子,上面印着几个规整的方形图案。他们说,这叫作名字。似乎,每一个“人类”,都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我们不可以说话,现在还是白天。朱子,安静点。”
另一个声音是个小男孩,接上了朱子的话。比起戒尺朱子,他对于自己的来历,有着更清楚的认识。砚台嘛,总还是有点知识的,比如,他清楚自己的存在属于妖怪,在积累了足够的修为之前,不可以轻易地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人类,对于大多数的妖怪,还是抱有着恐惧的态度。如果他们在这里说话的事被任何一个人类知道了,轻则是吓那人一条,重则要引来杀生之祸的。可是朱子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还是非常有兴趣地继续着她的对话练习。
“砚台,砚台,我也会说话了。我叫朱子,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聊天啦,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好不好?”
“我叫砚尹,告诉你了。那边有人来了,快点安静安静,别说话。”
屋子的那边,果然有个胖胖的女人走过来了,她在手里提了一大桶水,水桶摇来晃去的,里面泡着一块暗红色的毛巾。水是有些灰色的,表面浮着些大小不一的水泡。在来到这间角落里的小屋子之前,她已经打扫了好几件的屋子,着一桶水也早就变浑了。不过,最后的一小块地方,不值得再跑得老远地去换一次水了。
湿漉漉的毛巾擦在桌子上,散发出些不好闻的味道,朱子感觉到自己被拿起来,扔进了水桶里。在片刻之后,她又被一双粗糙的手给捞了出来,用毛巾狠狠地上下擦了一通,啪唧摔在桌子上。朱子觉得,这样的打扫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还不如直接把她给忽略掉比较好一些。
“真讨厌啊,如果我是人类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朱子在心里默默的嘟囔,但这次她听了砚尹的话,没有发出声音来。她还不是个人类,所以非常的需要安静,只能在适宜的时候,偷偷的说几句话。要怎么样才能变成人呢?朱子又在想着这件事,为了分散注意力,忍受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打扫。这张桌子太小了,可是朱子却连挪动一下都很不容易,更不要说离开了。
人类有手有脚,可以做许多的事情,可她天生就是一把竹板尺子,连学说话都要花上很久很久。无聊,在变成人的道路上,她还有好长的路需要走。
“我想要…变成人类……”
朱子在潮湿的空气里面打起瞌睡来,在心里嘟囔着,逐渐的睡着了。
夜里,博物馆再也没有人的脚步声,除了月亮那一丝不亮的光落在木桌在上,照着朱子也照着砚尹。安静的夜晚,这是唯一属于他们的时间,在所有人活动的白天,他们只能够安静。
“砚尹,我们要多久才能变成人呢?”朱子尝试着动了动,她依旧没有移动处多大一点距离。砚尹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甚至连回应都没有什么积极性。
“不知道呢,不过可能要很久。”
朱子对这个回答感到不怎么满意,她觉得自己不想再等下去了。很久,很久这个词太无聊,太苍白,她想要快进这段时间。
石子路上,居然又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朱子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以至于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就已经被走来的那个人给听了去。可是,这个人却没有像砚尹说的那样被吓到,甚至连脚步的一丝丝停顿都没有出现。
这个人看上去和很少出现的游客差不多,夹克衫加上一条牛仔裤,背上还挎着一个小小的背包,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稍微鼓起来了一点点。直到那人走近了,朱子才看清楚那是个男人,大约二十几岁的模样。砚尹没有再发出声音,又变回白天里那个普通的砚台了,他总是这么的小小谨慎。朱子也安静下来,小心地观察着这个在夜里到来的不速之客。
“你们两个,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啊。难得遇到,也算是种缘分,我可以教你们怎么修行。”
昏暗的夜色里,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缓慢,样子也隐没在黑暗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是谁呀?你能教我怎么变成人吗?”
朱子觉得,自己似乎遇上了一个离开这里的好机会,所以大胆地搭起话来。砚尹说,他们需要认真修行才可以逐渐摆脱原本体的束缚,有个人愿意教,总好过自己慢吞吞地找办法。
被困在这里的日子对于朱子来说已经太久了,她不想再等下去,作竹板尺子的生活实在是无聊。男人敲了敲桌子,很密集的哒哒声震得砚尹不自在,可他还是坚持不开口,准备把普通砚台装到底。
“如果我答应跟你走,你是不是会帮我变成人呢?喂,你说话啊,怎么只知道敲桌子不知道理我?”
“别着急嘛,你的另一个朋友还没有表态呢,要是直接走那多不礼貌。”
他把砚台拿起来,用力地敲出一声响,砚尹硬是不吭声。男人摇了摇头,把两件东西全都拾起来塞进包里去。他带上帽子,沿着小路慢慢地离开了这间角落里的屋子。
博物馆再重新开门后又过了许多天,工作人员们才发现桌子上少了两件展览品,只留下了摆在那里的的红色牌子,分别写着戒尺和砚台。不过,这两件东西一来不贵重,二来没有文物价值,所以并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
新的展品很快从文具店里买来了,又被好好地摆在桌子上。至于那个夜里发生的事,没有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