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之间，两道身影翩翩然在缓慢地移动，褐色的油纸伞被雨打出有规律的轻响，两人一粉一白的长裙柔和的颜色散在雨里。雨嘀嗒的打在青石路面上，也落进水里，接连的晕开涟漪。

南方的小镇到处都是灰白色的建筑，唯有这两个走在路上的女子，给这个灰色调的世界添加了一丝生机，似乎有了她们，这个地方才有了点活力。毕竟，这个还算大的镇子里，男人的数量要远远超过女人，真要认真计算起来的话，大概是8:1这个比例吧。不仅如此，为数不多的几个女人还多半都在二十二岁以下，更多的只能称得上是小孩子。两个女子走到一道漆了暗红色的高大木门前，走进房檐下，收起了雨伞。

“小姐，我早说了要快一点回家去，你偏偏不听。现在好了，下大雨了了吧，这下啊我们是非得在这里等了。”

盘着个丸子头的小女孩无奈的踢着脚边的石子，似抱怨又似无奈地说着，同时悄悄仰头瞄一眼站在旁边的小姐。

“没事啦没事啦，天要下雨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只有乖乖等咯。你放心，等回到家里，我一定和阿爹说，都是我自己要跑去玩的。阿园你呢，非常努力地来找我了，还差点把自己淋成落汤鸡。”

方晴笑笑，拍了拍自己的披风，把上面附着的数点水滴拍掉。屋檐上的水淅淅沥沥，渐渐的滴下来，云层之间已经透出了些许的阳光。这样的景色非常美，方晴最喜欢看天空由阴云密布到重新充满光线的这个过程，她觉得，那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尤其让人心情舒畅。

方家在这个镇子里算是个比较有钱的一家人，除了爸妈和哥哥，偌大的一个院子里还住着不少的人。一来，他们在方家负责着各自的事情，扫洒、打理庭院、做饭收拾以及服侍方家的人们等等。二来，他们也算是在方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从屋子到田地一应俱全，可以过平平常常的生活。比起什么家主和下人这种关系，这群长时间住在一起的人们之间，更多的是友情和亲情。

整个院子里的小孩子们，名义上来说还是把方晴叫作小姐，但事实上大家都只是好朋友。方家的大院里总共有六个小孩，四男二女，方晴是最小的那一个。他们被不同的几个母亲轮流抚养长大，那些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们，承担起了照顾和教导他们这些孩子的职责。这么些年来，镇子里的“母亲”们相继死去，孩子们也逐渐成年了，除了十七岁的阿圆和十六岁的方晴，再也没有更小的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镇子里就不再有孩子出生。

“我的方小姐，你在想什么呢？雨小了，我们快点回去吧。娘说了今天要做教我做刺绣的，要是晚了时间就不够了。”

阿圆拉拉方晴的袖子，撑起伞先一步走进了雨里面去，她很着急回家，毕竟要是天黑下去想要在油灯下面学绣花，难度可就提高了不止一点点。

“知道了，走吧走吧，阿圆你总是这么着急啊。娘说你就快要成婚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呀？说起来，还有不到三个月，你就满十八岁了吧？”

方晴跑过去牵着她的手，一不小心差点踩到自己的裙子，踉踉跄跄地晃出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她直接把裙子提起来，打了一个大大的结，让它吊在身体的一侧。

她历来讨厌穿这种长得要命的裙子，走起路来麻烦不说，而且还非常的容易弄脏，穿不了多久就得彻底洗一次。尤其是在这种下雨的天气里，随便走两步，裙角就全是泥水。

“那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麻烦的小姐在嘛，我又要准备结婚的东西，又要加紧时间练女红，还要照顾你，真是忙得不得了。十八岁好幸苦啊，怪不得那几个男孩子全都不愿意结婚呢。”

阿园和方晴加快了脚步，朝着巷子尽头的那扇黑色木门走去，方晴对阿园说的那些事毫不在意，而且也从没有考虑过结婚什么的。距离成年还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换算下来，还有六百多个日夜呢，这真的很遥远。而且不管结不结婚，到了十八岁她自然要加入到“母亲”的队伍里去，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哪里需要烦恼。

院子里的草地经过了修整，又淋了雨水，嫩绿色的一片非常的漂亮。阿园坐在矮矮的小方椅上，在她的面前是用支架撑开的空白的布，她正学着母亲的样子往上面绣荷花。方晴坐在旁边，手里端着一个小碟子，正在享受地吃着甜点，同时欣赏着院子里的风景。

“阿园，这个不对，这样绣的话接下来就没办法过渡颜色了。我都说过好几次了，长短针绣要好好练习的，现在得拆了重绣了。”

静子拿起放在身侧那把金色的小剪刀，递到女儿的手上，看着她绣出的依旧是有些凌乱的图案，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阿园历来是个乖巧的孩子，非常听话又肯吃苦，做什么事都非常的用心。除了她这个亲生母亲之外，所有照顾过她的人，都说阿园将来一定会成长为最优秀的妻子，最慈爱的母亲。

“娘，这些全部都要拆掉吗？我绣了很久，都拆掉好可惜啊。而且，我绣得很慢的，万一赶不上结婚的时候，我不就拿不出礼物了吗。”

阿园握着剪刀，非常的不情愿，这幅荷花的确花费了她很长的时间，很多的心思，可是现在居然要全部剪掉，她有点舍不得。

“要是我做得不好，娘可不要笑我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学不会绣花，不像小姐那样怎么绣都好看。而且……”

在静子的注视下，阿园还时动起了剪刀，把粉色的线一点点全部剪开，再抽出来。看着好不容易绣上的荷花逐渐消失了形状，她觉得自己有点无能。这幅绣在裙子上的荷花图样，是她最后可以留给母亲的一样东西了，可是这个东西是那么的简陋，完全拿不出手。

“别担心，拆掉之后，只要再重新绣一次就好了。距离你成婚的日子还有很久呢，时间完全足够了。而且，就算是你绣得不够好，那也没关系的。只要是你做的，娘都喜欢，绝对没有什么丢人的。”

静子摸了摸阿园的头，鼓励她重现开始，看着女儿再度认真地拿起了针线，她也转而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最后一件可以留给母亲的礼物，在这个镇子里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习俗，他们认为出嫁后的女孩子就不再属于自己原来的家庭，而是属于丈夫一家。所以，女子们都会在离开家之前送个母亲一件绣品，作为自己从前生活的纪念，以及与过去的诀别。无论对阿圆还是晴子，这件礼物的意义都不同寻常。

方晴吃完了点心，也跑过来看阿园绣花，她看见阿园依旧歪歪扭扭的针脚。坐在一旁的静子，此刻正温柔地看着绣花的女儿，方晴觉得静子的眼神里，似乎含着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护，还有一种格外悲伤的神情。可是，出嫁又不意味着生死离别，这个镇子一共就那么大，想要见面依旧是件简单的事呀。方晴想不明白，或许，等到自己成婚的时候，就会明白这种感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