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晃动,一个疲倦的身影依旧在桌子边。
窗外,蝉鸣阵阵,小院清寂,茅山已酣然入睡。
“凉汉清泬寥,哀林怨风雨。愁听络纬唱,似与羁魂语……”
迷迷蒙蒙间,谷善兮又听见了那道声音,还是带着莫名的词句出现。恍惚之中,一个激灵,她坐直身体。
昨夜睡不安稳,今日午时便试着小憩一会儿,可银针、小刀、纱布与棕色的药水等,一一入梦。
她将两指换做四指,手臂上的疼痛也止不住那些画面闪现,尤其是最令她惊恐的一张青黑面孔,一闭眼,就仿佛有呼吸在脸上拂过。
她抱着那本小册子,将自己埋进角落里,昏黄忽明忽灭。
隔着衣裳,谷善兮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肤上那凸起的三粒印子……
那样长的管子,如何能进入人的身体?
没入我胸口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个女人是谁?
拿着刀威胁自己小弟的人又是谁?
谷善兮抿唇,捂住双耳。
不,绝对不是自己!
浩大的孤独与恐惧袭来,叫她战栗,想要喊叫。
不是!绝对不是!
她想起了谷鹤兮。对,大哥!那个霁月风清的大哥总是说,“阿善从未有过伤人之心……”
那样一双温暖、包容又无比信任的眼睛啊!
“切切偲偲,怡怡如也……”
“世人皆可为‘士’……阿善,你也可以。”
女孩再也忍不住,任凭身体里的寒冷席卷周身,眼泪夺眶而出,一颤一颤的身影仿佛与暗色融为一体。
蝉鸣悠远,小院子静静悄悄……
女孩终于站起身,双眼通红,怀里抱着几个竹觚、一把茅香。
她屋内的这只熏炉是阿娘留下来的,这么多年来,用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谷善兮将龙脑末撒在茅香上熏烟,如丝如缕的气味从烟孔徐徐而出,随着承盘上的灰烬越积越多,宁静与平和弥漫全屋。
取出笔墨与书刀,谷善兮坐在案前,低头提笔,完全不似之前的模样。
夜愈深,蝉鸣愈厚,女孩偶尔会掐上自己几下,然后又重新提笔……
村子里的鸡鸣终于响了,不知是谁轻轻舒了一口气,木觚上的字迹也轻松了许多……
鸣叫声更近了,女孩的手肘开始撑上案桌,脑袋微斜,倚着手腕。
“……大树转萧索,天阴不作雨……折杨柳……岁寒不相负……”
“负”字最后的一“点”被拉成长捺,谷善兮头垂下头,墨汁在木纹晕开。
又是一个个梦,晨曦挤入天幕,另一个世界古怪得叫人失控…...
“吱——呀——”
一个小人头钻了进来,门缝漏出长长的金边,三姐怎么还没醒?清清爽爽的谷粲兮倚在门边。
咦?床榻上没有人?他往另一边望去……嗯?
蹑手蹑脚地踩进屋,好奇的眼睛往地上的竹觚扫去,“……数可不乱历?”他捏着两指,想把竹觚倒过来,没成想捏不住,“晃当——”
他反射性地抬头,谷善兮呼吸绵长。
呼,睡得可真熟。谷粲兮放下心来,直接将竹觚拾起。
“折杨柳,愁……思满腹中,历乱不可数……折杨柳,寄言语侬欢,寻还不复久?”谷粲兮将三面看完,一字一句地念着,嗯......读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
哎呀,他挠挠脑袋,实在记不起来,如果大哥在就好了。他抱着竹觚,对着自家三姐左瞧瞧右瞧瞧,现在更令人纠结的是:要不要叫人起床?
“嘭嘭嘭——谷粲兮,快开门!”
卫瑾和的吼声从院门外传来,谷粲兮一把接住即将落地的竹觚,赶紧放回原地,偷偷瞄了谷善兮几眼,做贼似的窜出门外,合紧屋门。小姑娘闭着眼睛皱眉,似要被这叫声烦得哭出来。
“你干嘛呢,开个门这么久?”卫瑾和大摇大摆地跨进院子,眼睛不时地往右边瞧,身后跟着一大溜儿人。
“谷善兮呢?”
卫瑾和趴在窗棂边望。
谷粲兮和自己的朋友们打上招呼了,回头,撇撇嘴,“还在睡呢。”
她是猪吗?哼,没有爹娘就是好,睡到日上三竿了不会挨打。卫瑾和抱胸,眯着一只眼继续瞧。
“喂,你干嘛一直往人家屋里瞧?流氓!”孙薇薇转了一圈回来,没找着谷善兮,却看见卫瑾和鬼鬼祟祟的姿势,扯开嗓子叫了。
卫瑾和被喊得老脸一红,“什么流氓,你会不会说话。她有什么值得我看的!”
玉子尴尬地咳了一句,引来孙薇薇莫名其妙的眼神。
卫瑾和与玉子则是迅速地交换一个眼神,心领神会,闭口不言。
“哼!”孙薇薇挤开他们二人,上前拍门,“谷善兮快起来!今日去巍县呢!”。
无人应答。
孙薇薇皱眉,“你三姐不在吗?”
谷粲兮回答,“在啊。”
孙薇薇看见门未锁,便推门而入,谷粲兮和他的小伙伴没动脚步,赵秀峰、玉子两人也依旧站着。
“哎哎哎,”卫瑾和被玉子一把拉住,“你干嘛呢,人姑娘的屋子呢。”
卫瑾和一脸莫名其妙,对上他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哎呀,毒蝎子算什么姑娘。”说完,还想抬脚。
孙薇薇凑近谷善兮的脸,这黑眼圈,也太勤奋了吧?
“喂,起来啦!”
“谷善兮!”
“你大哥回来啦!”
“……”
孙薇薇放下叉腰的双手,猛烈地摇着谷善兮的肩,嘴里又是一通念。
......剧烈的白光刺入大脑,一阵天旋地转,鲜血淋林的断骨在银色的盘子内,覆盖其上的血丝仿佛连接着她的呼吸......谷善兮睁开眼,满是惊恐!
孙薇薇的手僵在空中,“你......你怎么了?”
谷善兮反射性地护住自己两侧肋骨,那是隐隐的疼痛,仿佛在她的身体里生了根。
她猛吸一口气,止住即将掉落的眼泪,看向孙薇薇。
“额......天亮了。”
“嗯。”
孙薇薇语塞。面对这样的谷善兮,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去巍县,你......去吗?”
谷善兮没有张嘴,只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哦。”
……
等孙薇薇坐上牛车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儿,谷善兮不会出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