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和中那边没那么快从南方回来，但物资却源源不断的从南方运回京。而苏季青这边也不是完全闲着。她让堂和中留给自己一些人手开始清点暗部的所有财产，既然要往明面上走，自然是要知道自己有多少资产的。

堂和中留下来的人是个小姑娘，编号二百五十，看起来才十二三岁，是个半大的孩子却格外机灵。说是堂和中兄嫂的遗孤，苏季青是不信的，估摸着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可怜，堂和中为了让她不要太难过才这么说吧。

不过苏季青还是给她取了堂姓，名玉瑞。

玉瑞虽然小，人却聪明得很，她和苏季青一起理账，很快便学会了加减乘除的笔算方法，她不会用毛笔，苏季青便寻来几根鹅毛给她沾着墨来写，竟然也能写得有模有样的。两人花了一段时间才把所有账目理清楚，苏季青不免感叹，果然是快吃不上粮了。

偌大的暗部全部银两也才百来万，其余的基本是地产的多。而且地产还多在荒郊野岭之地，根本没有什么价值。苏季青看了看最后的数额，对玉瑞说：“你去准备准备，咱们明天出宫看房子去。”

苏季青想要出宫其实并不难，宇文京墨并不强制她待在小院，大部分时间是她愿意呆着。但苏季青想要出京城却很难，宇文京墨安排了无数人明里暗里跟着她，但凡靠近城门口都会被拦下来。

但苏季青的目的不是出城。她带着玉瑞上街就是为了找房子的。当务之急倒不是商铺而是可供人居住的地方。既然要暗部的人走上明面，自然不能再让他们住在地宫之中，所以那么多的人住在哪里成了首要问题。

当然，这种事情她身为太子妃是没必要自己去的。但恰好苏季青也想出门走一走了。距离上次出宫似乎是半年之前，苏季青反省一下自己，她重活一世的目标是看遍天下山水，怎么就安逸在后宅了呢。

苏季青带着玉瑞逛了几条街都没能找到合意的住所。她看了看天色说：“越靠近皇城地段越繁华，这房子就越贵。咱们往城南去看看，说不定有好地方。”

果然城南的房子相较于城北就便宜许多，而且地方还大。苏季青看了几个宅子都觉得不错，就是地段差了一点。不过她不是看房主力军，玉瑞才是，毕竟玉瑞是借用过来的，等到堂和中回来还得还回去。

苏季青一直觉得这么小的小姑娘跟着自己在皇城里呆着太可怜了，这般如花的年纪就应该在外面的世界玩耍。所以她很少发表意见，全看玉瑞的意思。那牙行的人很快就摸清楚了状况，并且迅速掌握玉瑞的喜好。

果不其然，在看到第六家的时候，玉瑞终于被那人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说动了，苏季青也就此敲定这桩买卖。当然，房子并不是立刻就能住人的，苏季青让玉瑞跟那人约定好了时间，到时候她带着银票过来。

返程的时候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事儿。说起来却和牧云栩那太不寻常的脸有关系。她们一行人在城南看房子，城南住的人不富贵，这治安自然也不咋样，街头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们看到了苏季青的脸，惊觉这是一笔好买卖啊，便起了鬼主意。

那些人自然是伤不到苏季青的，准确的说苏季青连这事儿都不知道，暗卫们悄无声息的就把事情给解决了。但宇文京墨知道了这个消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还有人贩买卖，而且还是天子脚下，这还得了么？

事情发生在长安县南的升平坊内，当天夜里，长安县的知事便被叫到东宫问话。京城分为两个县，城东为万年县城西为长安县。苏季青晚间在花园散步时才听到玉瑞和自己说起这事儿，玉瑞小姑娘还有一手包打听的本领，有她在身边苏季青的消息变得灵通许多。

苏季青无意识的用扇子点鼻梁：“我们回来时发生的？”

“是的呢。据说是从通济坊就盯着咱们了。”玉瑞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塞果子。

苏季青还在野鬼形态的时候曾见过那些悲苦可怜的女子，心里对这种事情格外在意，她当下决定这事儿不能不管：“走咱们看看去。”苏季青出宫可不是微服私访，坐的马车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而且身边也有侍卫跟随，即便这样那些地痞都能盯上她，那对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子只怕更加肆无忌惮了。

宇文京墨对于苏季青的到来颇感意外，他看着那个新跟着她的小侍女利落地挪凳子摆瓜果，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既然与我有关，我自然来看看了。”苏季青搁下扇子，看向坐在下首的知事：“可问出了什么？”

“嗯，那地痞没扛多久便招了。我让李知事过来不过是商讨后续事情。”

“我朝明令不许设置娼馆暗坊，这群人这般大胆，只怕背后给他们撑腰的人来头不小。”

苏季青能想到的事情，宇文京墨自然也想到了。而且他比苏季青更加清楚这长治久安盛世之下的暗流。虽然燮朝自立国起便明令禁止娼馆，但暗娼却从未停止过，而且势力极大。永业四年，就出过一桩大案，地下暗场有人出五千两黄金，求娉婷郡主一夜。三日之后，娉婷郡主回府途中被劫，次日才从城外寻回，此时郡主已神志不清。

那已经是七十多年前的案子了，但若现在问起一些老人来，他们肯定还记得。因为案子发生之后，牧云皇室震怒，当时的皇帝也是牧云栩的太爷爷下令彻查整个京城的暗娼妓馆，即便是这样也没能把暗场清扫干净，仅仅让他们元气大伤。

“你的意思是说，这类暗场一直存在，朝廷也都知道，却不作为？”苏季青看向宇文京墨，后者点了点头：“栩栩，这样的事情无法断绝。”

“无法断绝便不做了？人固有一死，难道就不吃饭了？”苏季青颇为凉薄的说道，“无法断绝不是懒政的借口。既然一次断不了就两次，两次断不了就三次。朝廷养着这一群官差是让他们每日到衙门站岗的么？”

宇文京墨很是意外妻子对这件事的态度，就在几年前也有类似案件从刑部呈报上来，她也不过朱笔勾画，让其秋后问斩罢了，并不像如今这般看重。苏季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缓缓对上宇文京墨：“我只是觉得后怕。”

这个解释太过牵强，宇文京墨并没有买账但他也不追问，只对长安县知事吩咐道：“回去该怎么做你知道了吧。”

“下官知道了。”那被劈头盖脸训了半宿的知事擦擦头上的冷汗，非常识相的退了出去。

苏季青看着人走了，自己这边也没有什么事情便想跟着离开。宇文京墨却叫住了她：“栩栩，为何这事让你这般上心？”

苏季青觉得自己大约是躲不过了，便开口道：“倒也没有。只是细细想来，我出宫坐的马车虽然没有挂上牌子，但一看便知道非富即贵。却依旧有人敢起歪脑筋，想来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子，只要略微长得美貌些，命运会有多悲惨。”

她曾见过那些苦命的女子，从一个小小的窗棱向外望，一双眼已经看不出任何光彩，身上都溃烂了也不能没钱去医治，就只能在绝望中等死，她虽没有亲历却感觉到她无望的悲哀。她本以为在这个世间，朝廷明令禁止，情况会好一些，但现在看来是她太过天真了。

宇文京墨握住她的手，低头笑道：“我竟不知，栩栩这般多愁善感。”

苏季青低头看两人的手，轻轻抽了出来：“同是女子，不免心生悲凉罢了。”

她说完之后，转身带着玉瑞离开。宇文京墨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这事并没有就此结束，第二日暗场便有人传出了一句话，一万两黄金求太子妃殿下。消息在整个皇城传开，太子捏碎了手里的茶杯，良久之后他轻声说一句：“一个不留。”

当夜，太子第一次拆开小院紧闭的门扉，侍卫迅速捂住玉瑞的嘴离开。彼时苏季青已经休息，听到响动之后起身掀开帘子看出去，只见宇文京墨冷着一张俊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死神来临。那死神看向她，让苏季青不由自主的抓紧衣领：“殿下？”

半响之后，宇文京墨平静收回目光，周身气息温和下来：“栩栩，休息吧。我守着你。”他转身把门关上，径自走到懒人榻上休息。苏季青看着他一系列动作，有些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发脾气，只是见他已经闭上眼也不好多问。

床幔挡住两人，苏季青看不到外面却明显感觉到有这么一个人在，这让她睡意全无。许久之后才听那人说：“栩栩，睡吧。我只是守着你，不会做什么。”说着便拿起灯罩盖住一旁的琉璃灯，整个房间都暗下来。

苏季青深吸一口气，试着慢慢平缓自己的心，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宇文京墨这才从黑暗中睁开眼，在暗场全部剿灭前，他谁都不信任。

当年娉婷郡主身边没有侍卫么？没有心腹之人么？却一样还是当街劫走，哪怕人在东宫他都不放心。

他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