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艇在云间平稳的航行。
陈劫并不想被其余两人看扁,尽管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却没有对着窗外壮丽的景色大呼小叫。他明白,自从踏进舱门开始,往后的日子中,将会出现越来越多的不可思议,相比之下,眼前这些也就变得再也平常不过,只要表现出适度的惊讶即可。现在迫切需要学习的一门功课就是习惯,习惯那些从未听说、从未见识过的场景,习惯那些颠覆常识的知识,习惯形形色色的各怀鬼胎的人。这里不是寒山镇,不是几百人一起同心协力冲锋的战场,不是人迹罕至的雪山密林,一切都是重新开始。
想着想着,单手托腮,呆呆望着窗外的陈劫自言自语道:“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个城市里根本就没有我熟悉的地方。”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们、陌生的……天花板。
乔小桥去了舰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徐小胖少有的没有粘在小桥的身边,独自坐在陈劫的斜前方。
一座能够容纳五十人的舱室,此刻空荡荡的只有两人。
沉默……出奇的安静……
只有偶然间会听到的“呲呲”声,那是动力喷嘴在工作,也只有空艇在调整自身的飞行姿态时才会出现这种声音。
“你想成为‘行者’?”徐小胖突然冒出一句。
“想!”
“为什么?”
“我想变强!”
“变强以后干什么?”
“不知道!”
一连串简短的问答后,徐小胖继续说道:“我们都看的出来,吴叔很器重你,所以我们对你也很信任,因为他对我们是特殊的,相信你也是。然而从离开战场到登上空艇的长途行程中,你却并不信任我们。就像两人约定了一起去洗澡,到了更衣室,我脱光了,你却丝毫未动、严严实实。这种感觉很差。”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洗澡?自己洗多自由!”
徐小胖转过身,对着陈劫道:“这只是个比喻。你洗澡时,后背够不着的地方就不需要找人搓背么?”
陈劫眼神微动,用眼角撇了一下徐小胖肥硕的肚子,道:“不用!”
徐小胖急道:“你这眼神什么意思?胖说明营养好。我还就不信你后背发痒时,你全都够得着。”
陈劫面不改色地吐出一个字:“蹭!”
徐小胖张了张嘴,没有吐出一个字,良久,悻悻道:“有……失体统。”
陈劫依旧轻描淡写地道:“爽!”
“你多说两个字会累死你么?比说话多我还从没有认输过,就算是欧阳齐威那个小白脸,我也从没放在眼里。现在我终于领悟了物极必反的道理,原来话多到了最高境界就是极少,你也让我领悟了以柔克刚的真理,四两拨千斤、一字顶一段啊!”徐小胖仰天长叹。
陈劫没有继续这个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另起炉灶地说道:“信任是相互的,信任是行动上的。语言上的信任是最苍白无力的。行动中建立的信任才是最牢固的。我相信你们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知何时,乔小桥已经回到了舱室,她趴在一张座椅靠背上,英气十足的说道:“没错!放在以往,咱们早已分道扬镳连朋友都不是。可是吴叔儿的这个基础打得好,我们信他,你也信他。”
“也正是如此,我希望我们能在今后的日子里,彼此多多加深印象。”陈劫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虽然看着有些做作。
徐小胖点点头,回答道:“义务之下,必当尽力。”
“咔哒”一声,空艇已经进入帝京空港的指定泊位。
***
帝京空港是赛库尔大陆规模最大、最繁忙的空港,没有之一。虽然高度与郁州空港的相差无几,但恐怖的是,郁州空港那样的塔楼帝京足足拥有三座,三座是什么概念,不仅仅是三倍运力这么简单,它所承担的任务和代表的意义是以几何倍数增长的。
三座塔楼,坐落位置不尽相同,东北、正西、正南三个方向各有一座,建筑风格样式并不统一。帝京西侧的空港塔楼,斗拱飞檐,彩饰金装,数个悬空的瞭望塔布局严谨、错落有致,与方形的主体建筑搭配的相得益彰;帝京南侧的空港塔楼,为环形结构,塔顶透明,圆心上部中空,中下层是以环套环的结构,而圆心处则是一座斜檐立柱结构的殿堂式建筑;帝京东北方的空港塔楼是三座塔楼中气势最为恢弘的建筑,顶部采用重檐庑殿顶结构,五脊四坡,金顶红墙,塔楼四面也都是统一的红色,王朝的傲人之势可见一斑。
三人乘坐的空艇停靠在帝京西侧的塔楼。
顺梯而下,并没有见到像郁州时那样的森严戒备,毕竟这里是帝京,是泽洛帝国的王朝都城,四处都透露出一股平和而威严的气势。
站在内部的自动升降梯中,乔小桥望着陈劫道:“先去哪儿。还是说你想要在帝京里面逛一逛?”
“以后的时间长的很,并不去在于这一时。况且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旅游的。风景对我并不重要。”陈劫说道。
徐小胖点点头答道:“也对,春试将将还有一个月,抓紧这点时间准备准备也是好的。”
“春试?什么意思?”
徐小胖继续说道:“春试就是大陆行者协会每年进行选拔的测试,时间在春天,便叫做春试,时间在秋季便是秋试,简单的很。”
乔小桥白了徐小胖一眼,道:“也就你觉得简单。”
“很难么?”陈劫重复着当初噎了三人一次的那句话。
“看个人的实力和运气了吧。我那年是有些难,其实往年还是很简单的,努力吧,我相信你的运气。”徐小胖郑重的嘱咐道。
陈劫有些疑问:“这个还要看运气?不是拼实力么?”
徐小胖解释道:“实力只是一部分,运气也是一部分,而且还有很多其他的部分,参加选拔考试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至于提前预习预习的话,我还是可以帮些忙的。”
陈劫没有回话,只是意味深长的注视了徐小胖一眼,就沉默了下来。
明白这是陈劫的故技重施,可是徐小胖依旧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冲动,道:“我又不找你收辅导费,又不找你要人情钱,你总这样没什么意思啊。”
陈劫望着徐小胖,又看看乔小桥,极缓慢的说道:“一个月。你舍得?”
徐小胖拍拍胸脯,神色凛然道:“吴叔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义不容辞。”
陈劫摇摇头,道:“假!”
乔小桥莞尔一笑,来到两人中间,双手各搭住一个人的肩膀,道:“到站喽!走啦!”此时,升降梯门刚好打开。
走出空港塔楼,屋外阳光明媚,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已经习惯了北境冰天雪地的陈劫,一时间竟是有些错愕,虽然在空艇之上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身临其境之下依旧震撼不已。不仅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地域、见闻,就连语言有时也会限制你的想象力。
早已换了行头的乔小桥,脱了夹克,换了军靴,那副大大的墨镜代替了贝雷帽卡在发间,双脚齐肩而立,左手叉腰,右手食指指向正前方,双眸之中炯炯有神,对着陈劫道:“前面就是帝国都城,你准备好了么?”
陈劫手搭凉棚,望着远处如海市蜃楼般的景象,心中各种不安再起,猛地两只手掌猛击了两下脸颊,坚定地答道:“嗯!”
徐小胖抹了把脸,道:“如此大义凛然的高潮时刻,你就只有一个‘嗯’字……”
“不然呢?‘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成功的’?俗不可耐!”
乔小桥哈哈大笑一声,道:“走!”
“走!”
“哎……等我!”
***
泽洛帝国的都城帝京,被称为天下第一雄城。虽被称为雄城,却没有高大的城墙与城门,撑起雄字的是帝国庞大的财力与惊人的军力。
贯通东西、南北的四条大道,占据了帝国皇家内苑的四边,将恢弘的帝国皇宫切割为完美的矩形。以四条大路为分割线将帝京分为六个区域,皇宫所处的皇家区、四条大路之间的十字区、西北方向的学院区、东北方向的商业区、西南方向的机械区、东南方向的赤月区。
十字区内多是高大的官僚机构建筑,就如密布的钢铁森林,森严林立。学院区以各派学术机构为主,商业区名副其实是歌舞繁华、灯红酒绿之地。机械区一部分驻扎着皇城的戍卫部队,其余多是机械协会、民间组织的聚集区,另一部分则归属于大陆各势力的使馆区。赤月区是为了纪念当初朔风君侯的开国之战而命名,因为正是从此处攻入前朝皇城,所以建筑大多保留着原来的风格,即便翻新建筑也会在拆迁的原址上按照原貌复建,虽然建筑年龄较新,但是样式和风格却是极其古老的了。
三人从西北方的学院区进入了繁华的帝京。作为大陆第一强国泽洛帝国的都城,无论在政治、经济还是学术方面都拥有着最丰富的资源,大陆5家最顶级的科研院所便占据了2家,并且全部坐落于学院区内,当然这种纯学术型的机构不是康斯沃特技术总局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军事情报机构同一性质的。
这次三人并没有徒步而行,徐小胖在入城后的租赁处,租赁了一辆机械驱动车,车辆并不如何稀奇,成熟耐用的机械机构外罩着一个造价低廉却整洁如新的外壳,只是在机械结构的核心处安装有一个将赤油转化为动力的小型装置。
赤油则是像给手电筒装的电池一般,一个小型赤油模块可以供给驱动车行驶10公里,一辆车最多可以装4个模块。投币的费用其实就是购买赤油的费用,不用担心人们将驱动车开走不归还,因为你的车用完赤油以后就是一堆废铁。首先赤油是不会向市民们直接售卖的,每家每户使用的赤油能源都是管道直通,其次赤油的封装技术没有向民间公开,只有大陆的几个国家政权掌握着,所以租出去的车不用担心。至于军队所使用的赤油供给技术,那是最高机密,每个国家也都是不尽相同,毕竟只有区区10公里的转化率是完全无法满足战争需要的。
三人一车在路上行驶着,由于已是下午时分,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并不是很多,偶尔还能看见帝国警卫队的巡逻小队穿梭来往。黑色的制服,黑色的军帽,无一处不体现着帝国威严的公众形象。
隔着透明的车窗,学院区的街旁建筑不断在陈劫的瞳孔中出现消失、进入倒退,就像一座座山峰、一个个巨浪纷至沓来,连绵不绝,渐渐地竟有了种阴影重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和震慑感,呼吸急促起来,心跳也开始加速。
“啪”的一声,坐在副驾驶的乔小桥欠起身,猛地一下拍在了陈劫的肩膀上,随后郑重地说道:“不要总是盯着那些建筑看,真的不好。”说完,又坐了回去。
一个激灵有些惊醒的陈劫,听着小桥的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再观看窗外,索性将头倚在后排座位上闭目养神。
开着车的徐小胖看了乔小桥一眼,咧了下嘴没有说什么,倒是乔小桥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差点忘了,该死!”
机械驱动车并没有向着城市中心开去,进入城区后就一路向北,在西北城区边缘处一排排低矮稀疏的平房小院间穿梭,终于在一处车辆的“集中还置点”停下了车。
三人下了车,徐小胖走在最前面,陈劫也没有多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时候的好奇提问不仅能透露出自身不成熟的逻辑判断,还能将与对方的不信任展现无疑,既然在空艇上的言谈间已经交了底,那么必要的沉默和跟随就是信任的初步建立,这种道理,陈劫还是懂的。
低矮的平房,窄窄的胡同,除去墙壁的整洁、外部的装饰,刹那间陈劫竟是有了种回到了寒山的感觉。
乔小桥和徐小胖在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并没有直接进去。
拉回沉浸在回忆当中的自己,陈劫快走两步跟了上来,顺着二人的目光望去,院门的门廊内一个光头微有络腮胡的老人正平躺在一张藤摇椅内前后晃动着。
乔小桥摘下墨镜,郑重的装进口袋,身体肃立,屈身推手,举高齐额行了一礼,徐小胖也是同样一礼。
老人并未睁眼,略带沙哑的嗓子说道:“呵呵,回来了就好。”说罢招了招手示意三人进院。
陈劫正要迈步前行,却见乔小桥和徐小胖仍是一动未动地低头肃立,自己一时间也是进退不得。
老人站起身,笑眯眯地说道:“进来说话吧。”说着转身进了院子。
乔徐二人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紧紧跟了上去,期间竟是没有跟陈劫说一句话使一个眼色。
满腹狐疑的陈劫并没有任何着急的意思,跟着二人的脚步也走进了院子。
院落不大,坐北朝南并排三间正房,东西两侧各有一排房屋,院中空地充其量十米见方。
老人没有进屋,只是很随意地坐在了正屋前宽大的台阶上,脚跟并拢,双膝张开,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大腿之上,眯着几乎已经形同皱纹的眼睛,笑容可掬的望着三人,道:“我说你们两个孩子,又没有外人在,不用这么拘谨,放松些放松些,呵呵……”
陈劫倒是没有什么,听完老人的话,大马金刀的一屁股坐在了老人的旁边,还招呼道:“还愣着干什么,一起坐啊。”说的好像是到了他家一般。
徐小胖一脸的阴沉似水,皱着眉不敢吱声,乔小桥双眸斜向上望,装作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陈劫继续道:“爷爷您好,我叫陈劫,是他俩的朋友。初次见面!”作势竟是要伸出手去握老人的手。
徐小胖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陈劫的手,将他拉了起来,低低道:“你脸真大,让坐就坐。”
老人还是呵呵一笑,道:“这孩子挺好挺好。”
徐小胖冥冥中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立刻弹簧一般松开了手缩回了原来的位置。
老人伸手拽了拽陈劫的衣角,道:“小友坐、坐。这个胖子的脸才大呢。”
陈劫坐下道:“老爷爷,还没请教,您是……?”
“我啊,我是桥儿的爷爷。”
说着,指了指乔小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