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乌鸦的声音更加瘆人。
因为下着雨,月亮被层层乌云遮住,乱葬岗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但那人却依旧埋着头,不停的翻找着。她头上罩着的黑色斗篷让她完美的和这夜色融为一体。
此地的尸体实在是太多了,城里那些饿死冻死的流浪汉以及乡绅世家因为各种原因死了的家甲婢女都往这地方扔。
那人想将底下那具面朝下的尸体翻过来,但一用力,尸体却没有翻动一下。
仔细一看,原来这具尸体的手臂被另一具尸体压着,她毫不犹豫的伸出脚朝压着的尸体狠狠一踹,然后扯着那具被压住的尸体的手,往上一扯。
终于,那具被压着的尸体整个翻过身来。
一看到翻过来那具尸体的样子,那人原本没有任何涟漪的眼睛开始泛起泪光,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正好踩在了一只被撕断了的小臂上,整个人一踉跄,跪倒在地上。
只见她双膝在地上跪行着朝那具翻出来的尸体爬去,颤抖地抬起手,将罩着头的风帽放下,露出那张瘦削却异常精致的脸,那张在赵国上阳宫才应该出现的脸。
此人不是阿宁又是谁?阿宁的脸色经过几天的调养,已经恢复了不少,可地上那具尸体身上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尸斑,肉身也开始腐坏,从内而外的流出因为腐败而滋生出的脓水。
阿宁人就这么跪在那具尸体旁边,看着尸体脖子上、手臂上的伤痕和血迹,看着尸体那被血浸红后来又变浑浊的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尸体身上青黑的霉点。
那具尸体的死相十分恐怖,浑身赤裸着,左手动脉处被隔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左手小臂处带着一十九条深浅不一的被利器刺出划痕,颈动脉被割开,四肢特别是脚踝上都是被绳索缠住留下的痕迹。后背上整片整片的被拖行拉出来的深深的刮痕。
尸体眼睛圆睁,眼珠子被血染成了红色,但那颜色因为死亡时间有些长而开始变得乌浊。
猛一看,似乎都还能看出滔天的恨意。
明明这么一具瘆人的尸体摆在面前,可是阿宁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只是跪着的阿宁,身体颤抖的幅度却越来越大,手指不自觉抓起的地上的碎石和树枝,握在手里硌人的石子和树枝被她掐进皮肤里也不觉得疼。明明忍得很辛苦,她却依旧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泪水顺着阿宁的脸颊滑落,滴在那具尸体身上。
纤细的手指被她自己抓在手里的东西以及不长的指甲刺破,沁出血来。
森林里静悄悄的,雨丝沙沙的落下来,聚集在快要落完叶子的树干上,聚成滴,滴落在地上的枯叶上。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划破丛林,远处的寒鸦被惊得扑腾而起。
阿宁这么跪了多久已经不知道了,等到红肿的眼睛流不出泪水,她才慢慢俯身过去,环过那具尸体,小心翼翼的将尸体扶起来,她附在那具尸体耳边、小声的轻柔的开口:“别怕,我来带你走了!”
阿宁要带她走,带她离开这里。
阿宁将尸体僵硬的手臂绕过自己的后颈,搭到另一只肩膀,贴着尸体的那只手挽着尸体的腰,然后狠狠一用力,自己连同着尸体一起站了起来。
尸体被带着站起来之后,头直接整个靠在阿宁肩上,腐烂的脸庞几乎就贴着阿宁的脸颊,那双早已经浑浊的眼睛就这么对着她。
而且这一用力,尸体手臂上腐烂的组织立刻流出黏稠的液体来。但阿宁却全然不管这些,就这么拖着这具尸体慢慢的穿过那些挡着她们的尸身。
尸体已经僵硬得不成样子,而且尸体的身量比阿宁要高,阿宁走一步,尸体的脚勾着的东西就多一些,可是阿宁却从未生出放弃的打算。
她就这么一直拖行着,步履越来越蹒跚。
尸体僵直的脚在地面划着,因用力按压,摩擦流出来的黏液蹭到阿宁的脸上,手上,黑色斗篷上。
雨,越下越大,雨丝渐渐变成了雨点,打在阿宁红肿的眼角,苍白的脸庞,打在那具被阿宁扶着的死了好久的尸体身上。
她抬起脸,扶着那具尸体,绝望而凄厉的笑着,回声在乱葬岗丛林中飘荡。
“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怕不怕?”阿宁自言自语,无人回答她的话,她微微回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头的尸体,像是在征求尸体的意见:“我给你唱首小曲你就不怕了!”
“明明小河旁,长个小姑娘,没钱吃、没钱穿,冻死在路旁……”
曲儿还未唱到一半儿,阿宁踩到一颗长着青苔的圆石块,脚下一软,自己连同那具尸体一起抱着朝斜坡滚下去,她后脑重重的磕在溪边的鹅卵石上,尸体则被这么一震直接抛到了水里,面朝下浮在水面上,慢慢随着水流漂动。
尸体凌乱的长发全部散在水中,朝着水流的走向飘去。
阿宁顾不得自己,连奔带爬的跳入溪中,好几次一个踉跄摔在水里也不在意,拼命的朝着尸体远去的方向趟过去。
她本就湿润的衣衫这一下全湿透了。
寒冷到彻骨的溪水之中,阿宁一把抱住尸体,尸体冰冷的躯体贴着阿宁的胸口,她托着尸体的腰,将尸体扶好,抱着尸体的头歪靠在水中礁石之上。
安置好尸体之后,阿宁才解开风帽之下藏着的那个大包袱,放在水中圆石上头打开,然后转身鞠起一捧水,慢慢从尸体头顶将尸体的头发打湿,从包袱里拿出一把木梳给尸体梳理着那乱蓬蓬的干枯暗哑的头发。
因为下着雨,山中起了雾挡住了原本就不广阔的视线,整个世界除了水流的声音、下雨的声音,似乎什么也没有。
原本听着悦耳的流水声在这种情景下,竟然显得异常吵人,似乎每一声都会惊动些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给尸体一寸一寸的清洗过后,阿宁给尸体换上了一身大红的衣衫,那血一样的颜色即便在这种光线不太强的夜里也显得十分夺目,夺目到诡异。
浮起的水雾之中,只见阿宁慢慢倾过身子,她嘴角渐渐扬起一丝笑意。
阿宁附在尸体耳边,轻轻说了句:“我们在地狱等着!”
但声音太轻,完全淹没在水声以及雾气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