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正时分的天，玉兔西移，星影暗淡。天空中已隐隐有了几星微光。

回纤柔殿的这段路，是林卿莞自己一人走回去的。

皇上虽只将她降位一级，她却几乎已死过一回。

原来心死的感觉是这般无力，林卿莞如今只能扶着墙往纤柔殿挪动。

宫道长街，风直往里灌，宫墙的砖石，更是冷硬，寒气席卷林卿莞的全身，侵入骨髓。

宫里的每一条长街都是如此漫长，林卿莞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完。

天逐渐亮了，路上的宫女太监逐渐多了起来，人人看着林卿莞，却没有一人肯去扶。

远处，随玉和玄素轮流值守在东宫门口，见着林卿莞虚脱的模样，忙赶过来扶住她。

林卿莞盯着金漆写就的“东宫”二字，心里发狠，强撑着没有晕过去，走回了纤柔殿。

心绪起伏过大，林卿莞一回纤柔殿便倒下了，随玉、玄素忙请了太医来。

林卿莞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再次醒来，已是一天后。

“小姐～你终于醒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林卿莞面色柔和，看着玄素动作。

水壶就放在林卿莞床头，担心她烧得脱水，玄素和随玉时不时会给她喂一次水。故而见她醒了，忙又将水递到她嘴边。

许是玄素一直有喂水的缘故，林卿莞倒不觉得渴：“我睡了多久？”

“小姐昏迷了一夜，我和随玉轮流守了你一天一夜。可担心死我了。”

“咱们在宫里，叫‘小姐’便是坏了规矩，还是叫我承徽吧。”

林卿莞此刻十分平静的接受了这一事实。

她一幅万事不挂在心上的样子，倒叫玄素心惊，忙安慰道：“承徽你振作一点，太医昨日来诊脉，说您有了身孕。您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着孩子打起精神来。”

林卿莞心情起伏，宛如一汪死海突然被龙卷风激起漩涡，猛地抓住玄素的手：“你说什么？！”

林卿莞这句并不是问句，只是有些难以置信，不等玄素回答，她已替自己把好了脉。

脉象如珠走盘却是滑脉，可除此之外，竟还有弦细数脉。这是肝阴虚的症状，林卿莞本就是医科圣手，师父又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哪会身体虚弱？

只怕是这回过于伤神劳身，且有孕本就体质较让人差携，连着十二个时辰的高烧下来，底子自然就亏损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林卿莞强打起精神，镇定下来，对着玄素道：“玄素，我饿了。”

“母亲”古往今来都是一个具有无限潜能的词。生机瞬间出现在林卿莞脸上，玄素看了高兴，忙出去给林卿莞预备饭食。

林卿莞大病初愈，又有孕在身，玄素端上来的净是些清粥小菜——黑米、薏仁、红豆、花生、小米、糯玉米、小麦、荞麦装在紫砂锅里精熬两个时辰才做好的八宝粥，清淡可口又黏糯，林卿莞如今的状态用来饱腹最好不过。

又怕她光喝粥有些腻，配了两碟小菜。

这卤煮豆腐的水分控制的极好，既不干硬又没有水分过多的濡烂，又是与八角、陈皮等香料一同煮的，香辛入味。正好解了林卿莞高烧过后觉得无味。

再一个碟中的芝麻糕更是林卿莞素来最爱。芝麻糕的味道极淡，却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几道菜一摆出来，林卿莞竟真有了几分胃口。

细品着早膳，问道：“我有了身孕的事，可有告诉太子？”

琳贵妃的死她无法辩驳，不知是何原因，只得了个降位的处罚，或许，是北辰胤云做了些什么？怀着一丝期翼，林卿莞问道。

玄素笑僵了一瞬，逐渐嘴角越扯越低：“太子殿下送了些补品过来，嘱咐承徽安心呆在纤柔殿养胎，不要外出，以免被不长眼的下人冲撞。”

只怕是担心我又冲撞了贵人吧？

林卿莞手中的筷子顿了下，豆腐滑落回碟中。猛地不停地往嘴里灌着粥。咸涩地泪水滴在粥里，原本是甜味的粥吃到嘴里竟也觉得发苦。

不知是吃得太猛，还是孕期的正常现象，林卿莞忽然呕了几下，才吃到肚里的粥全都吐出来了。

玄素一惊，替林卿莞轻拍脊背，叫殿外的宫女去喊太医。

林卿莞勾着腰，伸手轻轻拉一下玄素的衣袖：“不必，我吃得太急，有些呛到了。再端一碗来。”

“承徽。”

“快去！”

同样的菜色再次被摆到了林卿莞面前，此次她却状若嚼蜡般囫囵吃了下去。

此后半个月，林卿莞再未掉过一滴泪。只是对于何事都没了兴致，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让腹中胎儿健康成长，底线木偶一般，每个举动都是由旁人设定好的。

而北辰胤云一次也没来过，也未曾派任何人慰问。

胎儿的月份渐渐大了，林卿莞的腿肚子时常抽搐，问过太医，便说要她多吃鱼虾。林卿莞吃得满嘴燎泡，玄素等人看着十分心焦。

正巧与玄素相好的有个蒙兀族宫女，说是蒙兀族的女人有了身孕，便是一杯接一杯的牛乳喝着，极少有人抽筋。

玄素听了惊喜不已，忙亲自寻来牛乳煮给林卿莞喝，又担心她闻不惯牛乳的腥味儿，在里面加了些水果。

林卿莞每天喝着，腿竟渐渐的真的不抽筋了。

这日林卿莞正喝着牛乳，忽听纤柔殿外敲锣打鼓，很是喜庆，正巧一个小宫女从外头回来，叫至跟前一问。

“太子殿下新纳了为江承徽今日入东宫。江承徽头上戴着九凤攒珠钗瞧着便气派，出手也阔绰，每个路过瑞祥殿的宫女太监都给了赏赐。奴婢看着哪怕是皇上后宫里的娘娘，也不如咱们江承徽气派。”

“吃里扒外的东西！‘咱们’都用上了，可别忘了自己是哪个主子手下的！你如今连后宫里的娘娘们都敢议论，只怕送你去瑞祥殿人家都不要！”

玄素何曾对着下头的小宫娥凶过，小宫女吓了一跳，站在原处没了颜色。

“你吓她做什么，这位新来的承徽确实出手阔绰。”林卿莞不在意地摆摆手，叫小宫女下去了。

北辰胤云半个月没来，再次得知他的消息便是纳了新人，林卿莞竟然没有想像般伤心。

一朝恩断红颜老，也许不爱太子，本能真正适应后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