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人也就是普通百姓,老人一把年纪了,算是喜丧,请了一帮亲朋好友来吃酒,现在人早已经散场,院子里还有没来得及打扫的残羹冷炙。
季平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跟着其他同行一起进了临时设的灵堂。
“唔。”进去时,徐连鸣没注意,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还好季平在后面,顺手扯住了他。
见徒弟被一帮人看了笑话,徐师父脸上有点挂不住,瞪他一眼:“笨!”
徐连鸣缩了缩脖子,回头笑道:“兄弟,多谢了。”
所谓灵堂,也就是这家人临时腾出来的住屋,桌椅这些已经腾空,衣柜床铺这种不易搬动的大件还留着,正中间停放着漆成黑色的棺木,盖子已经被掀开了,歪歪地靠在边上,当事人本该用头朝着的方向,摆着一张长条桌。
桌子用白布罩住,上面摆着新立的牌位,供奉的香炉,瓜果,红烧肘子,回锅肉,炸小鱼儿……
灯一直点着,已经攒出长长的一截黑色棉芯了,按当地习惯,这是要一直亮到下葬的,不能熄灭。
“一两银子”首先把这些东西翻检了一遍,另外两个和尚也依次检查,等他们摸过一遍了,徐师父和另外两人才前去翻检。
徐连鸣没到年龄,还没正式出家,只能跟季平一起,一人拉了条凳子无聊打酱油。
府尹和受害者家属一窍不通,只好跟在几个大师旁边问东问西。
安安有点犯困,季平问她:“要不,我抱着你先睡一会儿?”
小姑娘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抬头问:“爸……爹爹,那个箱子是什么?”
这不太好解释,毕竟九州文化都很避讳直接提死亡相关的词汇,季平想了想,善意地解释说:“安安睡觉的时候是不是要找床?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死后就要永远睡下去了,所以要找个坚固点的床,这就是他们睡觉的地方了。”
“嗯。”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小姑娘脑袋微侧,又问,“那么,那个老爷爷是睡饱了自己起来了吗?”
“这……”季平竟不知怎么反驳。
“我觉得,他是自己爬起来的。”徐师父“笃笃”地敲响棺材盖,示意旁人听他说话。
话一出口,立即激起了一片哗然。
老是挑衅的那位和尚“挑刺”大师,怪异地看向徐师父,质问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王道友可要为自己的话负责。”
“一两银子”眉毛微蹙,开口阻拦他说:“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何必针锋相对。”
说完又试图来劝徐师父,只是徐师父才不领情,破口大骂道:“谁跟这种蠢笨如猪的人同道,不敢当!”
“师父……”徐连鸣本来想去劝,看到他师父唾沫横飞的样子又怂了,决定讷讷地缩在这里当背景板。
“死算命的,你配吗?”
“死秃驴,贫道不配你配?”
又是一场无意义的口水战。
金山寺的小师父呆了呆,默默后退半步,检查徐师父刚刚查看过的地方。
“咦?”他忽然也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声,府尹趁机凑过来,问:
“大师,可有发现什么?”
原本差点掐架那两个立马安静了下来,对视一眼,恨恨地放下撸到胳膊上的袖子,一同凑过去看。
季平也有点好奇,但又怕把安安吓着,只好自我安慰:“没什么好看的,我就是来参加下联谊,没什么好看的……”
空棺材里铺着一层白布,被压出了一点浅浅的痕迹,旁边安放着几双厚实的布鞋和纸折的元宝——按民间传说,人死后得自己找到地府报道,不然就将一直在边缘徘徊,所以家人得替死者备好换用的鞋,最好再备点钱财,让死者贿赂黑白无常,让他黄泉路上好过一些。
这都没什么好奇怪的,棺材内部的木制棺壁上,深深刻着几道痕迹,木渣子外翻,像是被什么东西用指甲挠的。
棺材盖上更过分,足足有好几十道奇怪的划痕,最后摸索着延伸到棺材盖边缘,留下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这样一个荒谬的场景,老头穿着整洁的寿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他的指甲长长了一截,且变得更加坚硬,因此可以轻易划烂木料。
他本能般地想划破棺盖,可惜脑海仍是一片混沌,甚至往旁边挠了两下,他不被察觉地进行这项活动,直到指甲盖被磨断,就用手指头来挠,直到渗出血。他终于找到了边缘,于是掀开了棺材,自己离开了。
或许还顺便看了看给自己的祭品。
长子愣了愣:“明明先前还没有这些痕迹的啊。”
“没有就对了。”徐师父看了挑刺大师一眼,“这上面附带了迷雾法,得靠我破解了你们才看得到。”
“什么迷雾法,不懂道的人模仿的小玩意,谁都能破。”挑刺大师还没来得及嘲讽,第三位道士就先嘀咕了。
被群嘲迷信那位道士像找到了同一阵线的人,连忙点头附和。
“轰——隆!”窗外忽然亮如白昼,很快又熄灭了,直到哗啦啦的雨声传来,才知道是下雨了。
它及时地制止了一场争端,并把一群人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徐连鸣探头看了看雨势,抱怨道:“怎么又下雨了,这下我晾的衣服又干不了。”
季平同情地拍拍肩:“临安雨下得这么频繁,你还敢在室外晾衣服?”
“这几天不是天气好嘛……”
习惯性无视状态外的三人加一妖,“一两银子”找另外五人商量:“不如我们先替主家超度?”
不说别的,那痕迹实在是渗得慌。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一致认可,大家念经的念经,作法的作法,虽然连经文念的都不是同一本,但还是互不打扰,十分和谐。
府尹吩咐官差记录下老爷子棺木内的这个疑点,问:“要不,我们去乱葬岗再看看?”
“这么大的雨……”季平表示没带伞,不想动。
府尹看着院子里很快就涨起来的水位,也犹豫了。
主家连忙表态:“不如各位大师先在我家住一晚?”
哪怕知道爬起来那位是自己亲爹,应该不会害他,可是渗得慌啊,有一群人陪着总比自个儿瑟瑟发抖强。
“挑刺”大师本来还想秀一把法术,让大家见识一下他不怕雨,转头看看大家都没要走的意思,又顿住不动了。
大家都在,我就这么冒雨走了,岂不是显得我胆子小?他不忿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