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万万年上神的老凤凰底蕴就是足,随随便便一施手,扁舟稳得宛如躺在凤凰居爹爹亲手为我打磨的黑玉床上,半分颠簸也没有。
于稳妥中略嫌不足的,就是出门出得晚了些。
这才刚飞了三个山头,夜幕便张牙舞爪罩得郎朗天际无一丝透风处,可叹我兴奋过忘,落下几坛叫人醉生梦死的陈年桂花酿在凤凰树下的土坯里忘了取。
寂寂黑夜,无酒无肉只同晚风卿卿我我,索然无味得很。
我怏怏不乐的翻身躺下,将双手交叉了枕在脑后,划过遗憾的脸庞上杵着两只直勾勾的眼睛只管瞪着天际。
漆黑漆黑的夜里星月交辉,大有一举将初更夜衬出浓比墨深夜至三更的气魄,我素来很是遵循作息规律,也无认床那些小习性,此刻却百般寻不到周公,甚是怪哉。
爹爹说,星星密集的光带乃是九霄云天上一条永不枯竭的河,下界凡人称之为银河。
我初听这两个字时,觉得有几分雅境在,心里便同吃了一嘴蜜饯枣子般莫名生出一丝兴致。傻傻给东面一望不到头的金桂林浇水锄草十余日,方求得绥风替我寻回三五十本凡间册子。
连着四日,我躲了喧杂与一日三餐,只管窝在凤凰树离地一人高的枝丫里,一本一本卖力的翻。
绥风说,小柒都晓得躲起来闷头看书,凤凰山的风水怕是真要变了。
我哼哼唧唧,养出一只五万多岁的精灵,这风水要与不要变与不变有甚区别?
绥风默然,于清风淡影里轻尔一笑,扛起花锄拐弯去了北面,齐硕笔挺的背影立时隐没难寻。
少了叫我分心的多嘴老凤凰,这山里风水才真叫变了。
紧着第四个夜下,我幸不辱命在眼冒金星的疲乏里终是将牛郎织女那篇荡气回肠的昨日情事给寻到了。
千般艰辛万般隐忍读下的情事却比之不得银河半分美好,我叹息叹息。
待爹爹携着娘亲游历一番,回到凤凰山稍作片刻停留时,我仍是无精打采,少缺一份好心情。
娘亲笑得堪忧,听她夜里同爹爹咬耳细语,都怨我,四个孩子偏将她生得如此为难,累她如今五万多岁还升不了上仙,只能躲在这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暗自生闷气。
爹爹心大归心大,却还未同娘亲一般缺心眼。
他莆一回来就先于一众爹爹娘亲察出我有精神不济苗头不对的痕迹,可叹,不缺心眼等同不得长了心机。
这糊涂蛋的爹爹满心以是我被林中狐狸给欺负了。
凤凰山林子深处养了狐狸十几窝,每一窝里每一只皆生得既狡猾又狐媚。然再狡猾狐媚那也是狐狸,不是狐狸精更不是狐狸仙。
欺负我?
我不要脸面的吗?
爹爹这番疼惜,我无从体会不说,还生生被他那般急冲冲的撸了袖子大张旗鼓嚷嚷要去深山老林灭狐狸替我报仇雪耻的模样给气得不轻。
总有几分形似撒在伤口上的盐巴,一言难尽得很。
娘亲嘀嘀咕咕又兀自埋怨些许,爹爹宽言慰语体贴细致,她心思愚钝自有愚钝的好处,今日她可为旁人劳燕分飞伤感在怀,来日势必懂得珍惜眼前人,指不定,这是在预兆她于情爱这条路上的福分胜却她那一众哥哥姐姐。
胜却她那一众哥哥姐姐,这话怎就这般好听呢?
我春心萌动正为此窃喜不已,空气里忽地多了几缕急躁,乌云遮月,凉风嗖嗖,扁舟于急流中终是不敌后来者,上下左右各颠了一簸。
到底是我孤陋寡闻,竟不知如今的神仙都爱漏夜急行。
我将心思从窃喜中解救出来,眼望打头顶一跃而过只余半个屁股还可用肉眼来见的白鹤,双手枕头换做单手枕头,空出的手将腰间那枚赤色凤纹玉佩摩挲摩挲。
便是在这摩挲之间,冷飕飕的玉佩凉得我敏感的指关节抽了抽,天灵盖随之紧了紧,咱凤凰什么时候变成一只白驹过隙不再的飞禽?
让我这只天地间难得一见的赤色凤凰对小小白鹤望尘莫及,绥风安的果然是居心。
我兀自琢磨得正是带劲,飞得一早没影的白鹤忽地又风驰电掣飞了回来,不偏不倚整好停在我四平八稳的扁舟上空。
有朋自远方来,我不乐乎。
眼含一丝微怒,慢条斯理坐起,先声夺人道:“不知鹤友挡着本仙瞧星星是何用意?”
白鹤不答,只管顺着我身下这叶扁舟的速度并头齐行。
我虽困守深山八万年,然这神仙里头坐骑独特的几位,还是从绥风那略略耳闻过。
这白鹤嘛,思来想去好像只此南极老翁一家。
都说如今世道好成仙,小门小户或是半路成仙者比比皆是,郎朗乾坤四海八方九霄,除我凤族根自远古神祇一脉,也只剩九霄云天上的龙族、蓬莱仙岛的大鹏,外有两个我如今仍记不住名字的神族根正苗红。
南极老翁虽非小门小户半路成仙,却也非名门之后。敢这般的高高在上,莫不是不知我凤凰真身?
销声匿迹八万年,名声不响,亦是情有可原。
我咳了咳,留住威严仰天又道:“本仙乃凤凰山伍小柒,急着赶往蓬莱仙岛吃我家二姐同了无上神小儿满月宴,瞧鹤友这赶路的气势,似是与本仙存了同一个目的。”
话毕,我着意将大眼睛忽闪忽闪,暗道,这下总得长眼让道了吧?
然则,并不。
鹤静无言,鹤背一个物事翻身一跃,落在我这扁舟的尖尖一角上。
我确信在绥风同我讲过的众多神仙中,南极仙翁那等白眉白须白发白衫从头白到脚的容貌,的的是最不易记漏或记错的一个。
混淆,已绝无可能。
然眼前这位,除去一身长衫为白,脸蛋同裸露在我视线内的肌肤白花花晃眼外,再无一处对得上。
我默了默神,不是我出错,那必是绥风这几万年光长年纪忘了长记性将我一介清白人硬生生误导成同爹爹一般的糊涂蛋。
我难得未对这位气宇轩昂丰神俊朗美少年的不请自来大动肝火。
虚虚一笑:“仙翁可也是接了蓬莱仙岛的帖子?”
那翩翩美少年先是一愣,尔后抿嘴一笑,点点头,算是默认。
二姐的客人,也可称之为凤凰山的客人,既是凤凰山的客人,那我便挑剔不得。
这般权衡过后,少不得正正经经同这美少年先行一个礼:“仙翁整日驾鹤西去,想必是驾得烦了,方才想与本仙子同舟泛游……”
不知是我哪个字牵动着他的神经末梢,但见他额角青筋凸了凸,好在只是凸上一凸,便再无微澜。
我也安神定魄继续道:“本仙子本不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人,然仙翁既是了无上神请来赴宴的贵客,我这做小姨子的便是怠慢不得,那就同仙翁作个伴吧。”
美少年颔首一笑,算是应下了。
南极仙翁是个哑巴,这事,绥风定也被蒙在鼓中不从知晓,方才不曾同我有过只字片语。
有人讳疾忌医,自有人隐疾忌口,况我也因飞仙一事避世几万年,同病相怜这种情感,果是毫无道理可言,默神之后,我待他的热忱之心显而易见的真诚了许多。
招手唤他坐下,他依了我,翩翩走来,略有迟疑杵着不坐。
我只好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才一扯,头顶那只白鹤忽地发了狂,似恶狗般吠吠不止。
吓得我手一抖,那管绣着龙纹图样的袖子滑溜一下,跑了。
他眉头皱了皱,朝那只脾气很是不好的白鹤扫过一眼凌厉。
那飞禽很是受伤,老实了些,却仍似阴魂一般,盘旋着不肯走。
我被它盘得有点犯晕,干脆与这美得不可方物的南极仙翁交了底:“这叶扁舟乃是我家绥风爹爹以一片桂花叶幻化成形,一个人尚且舒坦,两个人权算勉强,仙翁的座驾本仙子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见谅,见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