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仙翁颔首一笑,举头又是一记凌厉凶光,可怜那白鹤连咻的一声都来不及留下就已消失在夜色茫茫中。
是以,暗夜少却一只懂吠吠的白鹤,就同寂静骤然出手,一把掐断了声音的喉咙,令我犯晕的脑袋随之一顿再一悟。
顿悟便来了。
四海八方连同九霄云天,历来就比下界凡人开明通透,尤是男女情爱一事,合则聚不合则散,求的无外乎顺心畅意。
想我爹爹当年便是其中翘楚。
爹爹的爹爹和娘亲真身皆为富丽堂皇的七彩凤凰,许是双修那夜姿势不对,正正得负生出一只五彩雏鸟。气恼,令这两只德高望重的七彩凤凰昏了头,击掌为盟,同老天赌气绝不再育二胎。
待爹爹及冠且又万般顺意修得神元后,爹爹的爹爹方惊察自个子嗣非一般单薄,有不利凤凰一族绵延长存之危。二老一合计,决计收回那年赌咒,直接禅位让儿,双双退隐避世专注生儿育女这等大事。
虽则努力努力仍需再努力,却也并不妨碍头顶远古神祇这个硕大光环且又早早承袭凤栖国君主之位的爹爹在这四海八方九霄云天赚了一圈眼球。
登基不足半月,其风流人物之典范便是连天君亦免不了俗要将他看在眼里惦在心里。
所达高度,炙手可热都犹嫌不足。
等到第三个一月一朝会的日子,整好也是平定魔族叛乱半个沧海桑田的日子。众神如约云集大殿,无有例外,所奏所说之事皆是回首往事各抒感慨。忆苦思甜得很。
倘若就这般一忆到底,便也不会有后来那些子事。
到底是谁将话锋偏离了一劈为二,早就无从追查。
总归是同心共胆一派祥和里渐变为:是治国齐家天下平好还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好两个阵营极力厮杀。
果真应了那句:神仙打架,输赢难分。
天君无心观这窝里斗的自相辩论,他于纷纷扰扰中将两注锐利的目光投向爹爹,好生一番打量,嘴角忽地涎出一尾迷之微笑。
多年前,得了一日清闲无所事事的爹爹亦是说起过此事。
他的话,又另有几分别样趣味。
大殿之争,他记了个略略,那日出门前的事,却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譬如,凤栖山门外那棵万年不曾开花的歪脖子桃树忽如一夜春风来,开了。
他瞧着就很是压抑,心突突一阵猛跳,感有妖气侵体的不祥之兆,欲告病躲灾避祸。
便派了一只猴子仙上天同天君告假,天君不允,爹爹诡计落了空,只得怏怏踏上一朵怏怏的云,怏怏去觐见了。
每每说到此处,爹爹总总要叹上一叹,再又唠叨一句,悔不当初。却无有下文。
我给娘亲当了几日贴心小棉袄,方求得娘亲金口,听了个齐整。
齐整之后,我吾了一声,果是悔不当初。
天君卖关子卖得不够详实,用不到三句话,就在那大殿之上当着众神之面金口玉言钦赐了爹爹同他小女一段倾世姻缘。
爹爹一个摆子打得浑身哆哆嗦嗦。
天君膝下儿女六个,小女亦是独女,旁人皆是重男轻女,偏他是重女轻男,疼爱幺女四海八方九霄云天个个皆知。今日这般赐婚,可见爹爹当真无愧人中龙凤这四字箴言。
有人反应慢,那自有反应快的。
平地一声贺喜贺喜宛如惊天霹雳生生在一众目惊口呆中激起道贺浪潮千万层。
爹爹恍惚恍惚,一字未说,一字未应,平白结下一段良缘凭空得了一个天君爱婿美名,换做旁人,若存了不娶素未谋面女子为妻的心志,朝会散后,偷偷找天君明说便是;若着实稀罕天君这等岳丈,暗自窃喜一番也行。偏他心大,满满自信天家那位小公主天资聪慧,必同他一般,不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等古板姻缘。
既是郎无情妾没意,最后尴尬定乃天君一人。既让始作俑者尴尬,那便是大仇得报再无烦忧了。
这般一想,他已不同来时的怏怏,乐哉乐哉骑了一朵祥云开开心心回凤栖去了。
回到山门,斜了斜那棵歪脖子桃花树,竟比辰时开得愈发妖艳,大好的心情阴了一半,立时劈出一掌,莫说歪脖子的桃花树,便是脖子不歪的桃花也再不见半朵影子。
爹爹抚了抚袖口,无事一身轻,连袖口都瞧着亮色不少。
第二日,爹爹大梦初醒,兔子仙连蹦带跳一路蹿到爹爹床头惊呼连连,门口来了一只好生厉害的雌孔雀,打打杀杀在山门前叫阵,急请君上去对付。
娘亲含了含眼内深情,我甚是理解,虽则形象不佳,然也无改此为二人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初始,意义非凡。
娘亲又道,打闹上门,不为别的,就为那颗被爹爹一掌劈得渣都不见的歪脖子桃花树。
我皱了皱眉,娘亲笑得娇羞,那树乃她亲手栽下,如今让人毁了,她自要来当面质问一番。
然她不知爹爹心大如天,一颗歪脖子桃花树实难在他心头寄放下一缕影子。
反笑话娘亲眼睛不好使,怪错了人。
爹爹身后一众飞禽走兽听罢,哄堂大笑。
娘亲脸色一阵白一阵青,脾气上了头,鞭子一甩,半人高的山神婆婆就被甩出了形。
山神婆婆的山神庙同凤栖毗邻,从前受爹爹的爹爹庇护如今受爹爹庇护,晓得凤凰最不记仇。反观娘亲,初来乍到不懂拜会之礼,还反客为主一言不合就甩鞭子,已然是个吃罪不起的狠角色。
欺软怕硬,便是神仙也不例外。
娘亲说什么,她皆是颔首连连做了个人证。
一来二去,待二人斗嘴斗到词穷,只能亮出兵器弃了文斗上武斗。
前前后后来来回回斗了一万年,终是斗出一段你侬我侬的情分。
既有了情分,那九霄云天上没有情分的,自是不能再留着。
翌日,爹爹携了娘亲同天君悔婚。
天君大怒,怪爹爹误了他家小公主,莫说凤凰一族,便是连娘亲的母族孔雀一族,他宁愿挥剑断臂,也要替他家小公主讨得一个公道。
道字刚落音,天家小公主忽地冲了出来,身边还紧跟了一个相貌俊逸的男子。
嗯,这男子便是子墨爹爹。
那天家小公主没做成我娘亲,却做了子墨娘亲。
天君拍案痛责,连着天家小公主一并赶下九霄云天去。
虽逃了责罚,然天君也已发话示下,凤凰一族的儿女若是在姻缘上再出差池,那便将父辈之错一并受之。
是以,两个爹爹方才要在我们兄妹九个修得神元后带着去往九霄云天上专程聆听天君教诲。
有着这般前因后果,此刻再来看,白鹤走了,剩下我同南极仙翁孤男寡女,已有犯忌之嫌。又闻南极仙翁虽无子嗣却妻室健全,同他漏夜泛舟同行,再有招惹是非之险。
思前想后,为得一时清静,喝退白鹤,实乃下下策也。
我头皮紧了紧,便是痛得厉害。
南极仙翁眼中闪过一丝关切,蹲下身来与我平视。
我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试问道:“仙翁可懂七十二变?”
他紧抿着双唇,既不点头亦不摇头,眼中关切却是愈发浓厚。
想来是不会。
我叹了叹:“七十二变不懂,那三十六变总行吧?”
他仍是不答,只管探出一手来,似要贴上我作痛的额角,好在我谨防得当,脖子于后一仰,令他扑了空。再念诀急召了法器,凌空一挥,仙翁不备我有此手,身子侧了侧,扁舟得我感应,大大一个俯冲直接将这登徒子甩了出去。
我长吁一口气,名节得保,父辈之债还是由着父辈去偿还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