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是受用仫崖的孝心,又故意同他戏说了一番,占了他不少便宜,方往仙殿走去。
蓬莱仙岛坐落于东海之东蓬莱湖的湖心央,站在岸边往湖心眺望,汪洋壮阔之势比之四海绰绰有余。
我头回上蓬莱,对它不甚了解,自也不懂它藏的那些秘密。
譬如,绥风赠我扁舟,当真不是心疼我两扇翅膀飞得太过辛苦。
说回这蓬莱湖水,瞧着是湖同水,内里却另有乾坤。
仫崖大约是怕我听不明白,着意将话头扯去了远古。
远古之时,有天资不凡灵气过甚的物事靠着吸取天地精华演练成精,再成仙,最后成为我们敬仰的上古神祇。
蓬莱正是为数不多的上古神祇发祥地之一,世间纷传,岛上藏有神脉,惹得一些心怀不轨者总想登岛窥得先机。为防不测,蓬莱仙岛历代君主便在法力最是鼎盛之期施术筑造仙障,几经沧海几经桑田,仙障有了灵气,渐渐衍化成湖,这便就是今日的蓬莱湖。
闲话至此,仫崖病态孱弱的神情一扫而光,受我七星剑胁迫而黯淡无光的双眸也是生机重焕。
他舔舔嘴唇,润润喉咙,同我自夸:“莫说蓬莱湖岸边,那群想要瞻仰蓬莱神脉求得一步登天的妖魔鬼怪望湖兴叹,便是九霄云天上初出茅庐仙力堪忧的小神小仙,对着这湖,同是只有鞭长不及的份。”
据我探知,了无上神务实本分,我瞧这仫崖生得半分似我二姐,料想剩下的那半分当似了无上神,以此类推,这品性嘛,应也随了容貌,爹娘各有一半。循着这个道理,我便很不讲道理的认定他所言并非春蛙秋蝉,当下就全信了。
“娘亲~”
兴致高昂里,他堪堪吐出这两个字来,我未曾听出有何不妥,他却忽地陡生一腔顾虑,欢快的神情瞬间呆滞凝固,两只大而明晃的眼珠子熄灭半数神采,偷偷将我一番勘察。
此举,就很有不妥了。
四海八方九霄云天人尽皆知飞禽无有走兽那般充沛的情感,极少弄出为情爱哭哭啼啼或强作姻缘为难旁人这等闹心窝的事来,其中,又尤以我凤凰一族最甚。
久而久之,众仙家就生出“凤凰很有个性”的偏见。
爹爹不屑与人解释,我也不认为我有个性,脾气倒是有点。譬如,不喜旁人在我跟前卖关子,最是恼恨那等好好的话说一截又再留一截烂在肚子里养蛔虫的主。
仫崖同我终是不够亲厚,素日也无多常走动的情份,眼下,他犯我大忌,我本要同他警示警示,免得他一错再错。然,我又恐性子一旦发作就有覆水难收之灾,惹得旁人笑话我不懂得如何做长辈。
我不稀罕旁人笑话,却是真的稀罕做长辈。想想也就算了。
却是忘了,我同仫崖虽则有着长辈晚辈这等不可逆改的血亲头衔,然他早早飞了上仙,又得益于长子身份早早随他爹爹外出应酬交际,人情世故历练得比我纯熟精良百倍。
果真,高出我一头的大外甥握起拳头抵住嘴角卖力咳嗽了一声:“娘亲什么都未说,小姨母这边请。”伸手与我引了引路。
说他精通人情世故,却又如此草率,做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孩举动。仫崖这孩子,随他爹爹多过娘亲。
我垂下一手,抓住腰间那枚赤色凤纹玉佩的同时,一只脚整好跨过了蓬莱仙殿宫门前的玉石门槛,也即是一脚迈入了仫崖的地盘,再跨一步,整个人就站在了仫崖的地盘上。
在他的地盘上教训他,我在心里掂量掂量道,便是他当真敌不过我手里的七星剑,讨了饶,却也是要将一众仙家惊动了。惊动那些嘴杂之辈,那就不是亲戚间的鸡毛蒜皮,而是凤凰大鹏谁更惹不得这等关乎全族颜面的大事。他爹爹为捍卫蓬莱名声,再务实本分怕也不会袖手旁观任由我欺负。
上仙对战上神,我自诩丢不起这个人。
堪堪又将玉佩松开了,由着仫崖这大小子胡吹海侃。
一路进到前殿,眼前顿是一亮,赶紧将身侧这只话痨成疾的大鹏鸟拍了拍,道:“今日不是你小弟满月宴吗?为何来的都是女神仙,且还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莫不是你娘亲突发奇想,要给你爹爹纳几房美妾,免得再受那生儿育女的苦楚?”
仫崖噗嗤笑得欢快,单手拢在我耳边细语道:“这话也就小姨母你敢说。我与弟妹私下玩笑亦不敢提及半个字。”
我一顿,暗道一声,从前是驭兄驭姐驭妹,如今是驭夫驭儿又驭女,二姐驾驭旁人的天地愈渐宽广了。真真是了不得。侧头将仫崖望上一望。
这俊俏的蓝衫上仙迷茫的大眼睛,同我对视对视,忽地,清醒过来,便是迷雾消散眼明心亮面色绯红绯红,外加双手分寸大乱摇晃着同我急:“小姨母莫要望了,这,这,这当真不甘仫崖半点事。她们这般兴师动众,不过是要一睹太子殿下风华。”
“太子殿下?”我疑惑不已,仫崖见我跟着疑惑:“小姨母真不是故意同仫崖装蒜?”
我一愣,虽仍是未弄明白我要同他装的是什么蒜,却也明了,这事,我家二姐定脱不了干系。
干脆抽出绥风送来的满月礼,往这注定要被母债子偿贻害了的倒霉儿头上,重重一击:“小姨母只是脾气不好,不同你娘亲欢喜故弄玄虚。莫要再磨蹭,快讲。”
仫崖哎呦哎呦痛得龇牙咧嘴,双手抱了头两眼尽是委屈:“仫崖至今只被旁人打过两次,一次是在凤凰山的狐狸洞前,一次便是今日,小姨母真是仫崖命里的克星。”
我抚了抚笛子,淡淡一笑:“仫崖,你也不小了,当懂得世事难料这个道理。譬如,兴许你今日不是被打一次,而是两次。”
“太子殿下如今已有十万岁,却一直不曾有过红鸾心动之事,九霄云天上很是着急,给太子择妃之心之志之情天地为证日月可鉴。”被我一通恐吓,仫崖竹筒倒豆子般,倒得那叫一个干脆,“奈何,太子殿下天性不喜应酬,且又确是政务缠身难有闲暇,若单单为择妃放下政务只相亲谈情,九霄云天恐遭人非议毁了殿下清誉,也只是干着急。”
仫崖咽了一口唾沫,继续:“今日我小弟满月,太子殿下因半月前许了金口,要亲临蓬莱赴宴道贺。这事,说来真是怪。”
仫崖扶了我一把:“娘亲生了这么多孩子,唯独小弟这回,太子殿下要亲贺。”
确是奇怪。我颔颔首。
“消息一出,莫说四海八方待嫁仙女神女蠢蠢欲动,便是四条腿的雌蛤蟆都赶着要来凑这份热闹。娘亲何许风流人物,岂会甘心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等先机弃之不用?”
我点点头:“你倒是很懂你娘亲的性子。”
仫崖嘿嘿一笑。
我却笑不出,默了神暗自思量,八万年难得出一次凤凰山,一出山就撞上这等惊天动地泣鬼神的风流韵事,我与出山果然是八字不合。
因我素来惜命,便打定主意,不要这劳什子长辈身份,也绝不蹚浑水。献上绥风的礼,定速速离此是非之地直接回凤凰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