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下南极仙翁再又飞了一炷香,我惊虑交加回头不下十次,未见异常,却仍是平复不下心口的余悸。
好在所剩路程已不多。
“柒小姐总算是到了,娘亲甚是担忧,大半夜就将我撵出家门命我蹲在这里一步也不得离开的守着。瞧把我困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我这一双脚刚着地,心里刚觅得一丝踏实,远远就跑来一团絮絮叨叨且还淡蓝淡蓝的云,待我看清听清后,方知这絮絮叨叨淡蓝淡蓝的云,非云,乃是穿了蓝色长衫的二姐家的大小子仫崖。
仫崖生得俊俏,嘟嘟有肉,却并不臃肿,素日为人听闻也还和善,得二姐二姐夫欢心。
我从不苟同,因我一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诚然,追根溯源,这气委实不该全撒给他,终归是他的好娘亲我的刁钻二姐在偷偷使着坏。奈何我二姐天生厉害。
若将我比作无法无天的石猴,那她便是梵文加身的五指山。
思前想后,决计避开五指山,只求母债子偿,挑个可欺负的来欺负。
这个可欺负的便是仫崖。
神仙怀胎随性以待,有怀胎三五年才瓜熟蒂落的,譬如子棋姐姐;也有一年刚满就生了,譬如仫崖。
这孩子,我总疑心他是二姐专门生来代她气我的。与我名为姨侄实则不过仅有区区一岁之差,于这四海八方九霄云天动辄几十万年寿命做比,不值一提。
且这小子,生来好命,承袭双亲福气,如愿在五万岁飞了上仙。
二姐甚是欣慰,又恐他骄傲自满怠慢修神课业,便日日常常与他教诲,儿呀,上仙之后还有上神之位,你当不可因眼前这丁点修为,就骄傲自大步了凤凰山那位小姨母的后尘。
这话传到我耳中时,已过六千年,我又细细品味了四千年,方弄明白那个“后尘”指的原是我。
我同绥风讲,我倒是想做一回可给我侄儿以警示的“后尘”,假若上天给了我这等机会。
绥风听出几分难过,与我同仇敌忾将二姐说了一通。
我很是满意顺口督促他给蓬莱去一封帖子,告诉我二姐,凤凰山从此与她恩断义绝。
二姐素知我脾气,吓得不轻,拉了仫崖这么个大小子连夜赶回凤凰山,精心卖了个人情与我,让我晓得,我修不到仙元乃是绥风重伍小岸不重我的报应。
我信了她的鬼话,又将“恩断义绝”的帖子作了废。
便是那一回,我同仫崖有了第一次会面。
他受他娘亲日熏夜陶许多年,我骄傲自大惨遭天谴的悲催形象早于万年之前就根深蒂固盘亘在心,一趟不痛不痒的归宁如同隔靴搔痒收效甚微。
在林子追捕麋鹿时,碰巧遇到往狐狸洞里灌水的我,他诧了诧,丢下麋鹿跑来狐狸洞,冲我嬉皮笑脸脱口便是柒小姐。
我性本活泼,绝非一介事事都要循着旧礼睚眦必究的古板长辈,他若不情不愿唤我小姨母,唤一声伍小姐即可,然这柒小姐,我再好的脾气也是断断容不得。
想想当初,若依了“岸芷汀兰”的初衷,众人如今皆当唤我伍小兰,绥风早不哼晚不哼偏在写我玉碟名时阴阳怪气哼了一声,爹爹握笔的手抖了抖,晴好的伍小兰生生抖成了倒霉催的伍小七。
日后我得闲也思忖过,七,七煞孤星,便是深思极恐。
趁夜,虚汗淋漓避了一众耳目,偷偷取下爹爹倒在砚台里的狼毫,将玉碟上的“七”改做“柒”。
待我又多读了几本书,晓得孤星不是七煞,乃是天煞,想再要偷溜进藏碟阁将玉碟上的“柒”改回“七”时,却是怎么都寻不到放玉碟的匣子,只好怏怏作罢,认下伍小柒。
小柒小柒,听了六万年,方让耳朵听顺,他乍然叫出一个柒小姐,委实不得我欢心。
念及晚辈,我哆哆嗦嗦只将额扶了扶,初摆长辈威严,命他称我小姨,兰姨也可。
这皮实孩子,吐着舌子柒小姐柒小姐漫山遍野的叫。
彼时,我未登仙位,无资格拥有法器。娘亲虑我安危,将自个鞭子度了给我,让我防防林中飞禽走兽,莫受那帮畜生的气。伊始,我还多嫌娘亲此举不够光明磊落,直到那日抽得仫崖同我抱头告饶叫过一声小姨,扬眉吐气了一番,我方晓得未雨绸缪很是必要。
待我如愿飞升上仙,绥风许是被林子里的桂花妖下了降头,主动将自个法器变了形态,且还不忘替它取下七星剑这等优雅别致的名字,堪堪度了给我。
我顺手使了使,异常好使,便领下这份情将鞭子物归原主还回给了娘亲。
仫崖定是知其一不知其一,知我还了鞭子,却不知我新得的法器比鞭子威力更甚,方这般不记事又同我造次。
“柒小姐,你是不知道……”
被仫崖一见面就形容成困到睁不开的眼睛,此刻熠熠生辉,堪比昨夜高挂天角的明月。
眼珠子大就是好,困到睁不开都可闪瞎旁人,稀罕稀罕。
我稳了稳心神:“我娘亲也是你阿婆的鞭子,你可还记得?”我不与人谦卑的打断仫崖,将七星剑晃了一晃。
惊恐就似夜半偷食被惊扰的小仓鼠,在他呆滞的五官上一顿乱窜。
想来是记得的,且还很是记忆犹新。
我小小的笑了笑,弯了一根手指在明晃晃的剑面上弹了弹,一个声音脆生生的响起,仫崖脸上那只名为惊恐的小仓鼠惊吓更甚,蹿得也就愈发勤快。
我憋笑咳了咳:“你不记得也无碍,小姨母整好嫌它威力不够,早就给你阿婆还回去了。绥风爹爹,哦,你当唤一声绥风阿公,你是晓得的,他最是见不得小姨母为琐事烦忧,听小姨母嫌弃那鞭子,便将自个法器度了给小姨母。今日算你有眼福,这七星剑,吾,名字如何?好听吧?”
我忽闪忽闪,连发两问,仫崖傻傻点点头。
“小姨母这把名字好听的七星剑,便是连小姨母那嫡亲二姐,也就是你娘亲都还不曾一睹风彩,小姨母疼你,倒先给你瞧了,可有感动?”
说罢,我又故意冲着仫崖比了一划,这活泼孩子顿失灵气,嘴唇上下渐泛白霜薄雾,神似重症不愈的病人。
“仫崖早年常听娘亲~哦,正是小姨母那嫡亲二姐教诲,说绥风阿公疼爱小姨母远胜一众姨母,今日得小姨母垂爱,有幸见识阿公法器,仫崖便知娘亲~哦,是小姨母那嫡亲二姐所言非虚,仫崖见识了见识了。”
我这才心情大好的收了法器,背手昂头走在前头,仫崖紧忙双手交叉贴肚,以落我小半步的速度紧随其后,低头弓腰静候差遣的模样着实讨人欢心。
我扬眉吐气的将四周环顾环顾:“这蓬莱仙岛天蓝水碧景色怡人,瞧着,倒很是舒服。”
仫崖颔颔首:“承蒙小姨母不嫌弃。”
我点头赞了他一眼:“仫崖侄儿,乖!”
但见这大小子浑身抽上一抽,两侧脸颊嘟嘟肥肉跟着颤了一颤,长叹一气:“仫崖谢过小姨母夸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