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风呵呵一声干笑,撩起袖子单手撑住太阳穴侧过脸去好生将窗外那只捕风弄影的白鹤望了望,顿是一声感叹:“记得你三万岁时,也是这般的天真灿漫活泼可爱,如今怎倒不如从前了?”
我一愣,待清醒了再要同他理论时,这只玩得一手好声东击西的老凤凰早溜得不知了去向。
翠鸟之事,便是不了了之了。
翌日,午膳刚过,我将一张藤条小床的两头各系了在两株凤凰树的树干上,手里提着一只描了凤形图样的枕头,这是绥风特意将晒了半月的桂花同桂叶缝合成的桂枕。说是凝神静气有助睡眠。
昨夜我试了试,一觉到醒,绥风口里那些子功效半个都未实现,就知他是在诓我。午膳时,我提出再要换回我先前那只金丝软枕,他竟还好意思抓耳挠腮一脸无辜道:“我见你不要了,整好你大哥屋里缺个枕头,你是晓得的,凤凰山物资匮乏,你我又经年不去采办,是个东西,都得物尽其用才行。本了这个法则,昨日入夜时,我转手就给了北笙。原我还担心,想这天族太子,何等高贵,岂会甘心用旁人替下来的旧物?今日晨起偶遇,我忐忑一问,他竟说,用得甚好,不必再换。唉,小柒呀,并非我要说你,素日你小气,我忍忍也就算了,终归是一家人。然如今嘛,咳咳,丢谁的脸不是丢凤凰山的脸?一个遭你嫌弃过的枕头,唉,何必呢?”
我咬牙切齿,笑得比哭还难看:“这太子殿下到底是比你我有见识。想当初,我嫌那金丝软枕太过花俏,与爹爹怄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气,才将它的花俏看顺眼用了七万年。可他,不过是睡了一宿,就瞧出金丝软枕用的是天山极为罕见的金蚕丝缝制,这,这岂有用得不甚好的道理?”
“吖吖吖,说了老半天,小柒你是嫌弃我亲手栽种亲手采摘亲手缝制的桂枕不够稀罕?”
我虚虚一笑:“岂敢岂敢。”
他长吁一口气,欣慰道:“小柒,新鲜物事都需一个接触了解的过程,我自信,日后你定会同稀罕那只金丝软枕般,稀罕我这桂枕。”
这怕是难了,天山金蚕本就极少,若非那年子墨消失得片字不留,骇我诧异到夜不能寐,爹爹亦不会翻了一夜的古典,寻到金丝软枕可助眠这个妙招。
真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我气呼呼的摘下两片凤凰树叶子,一眼搁一片,决计一心一意奔赴补眠这条康庄大道,“这么毒的日头,你倒不怕中暑。”叶子刚放下,耳畔就有人轻轻道。
倘若事事都需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那眼前这声关切,便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生生就是一坛上好的桂花蜜里飞进一个虫子,只会令人恼火。
我强忍不悦,抬手取下叶子,一张用后脑勺挡住阳光的脸昏暗得铺天盖地,我讶了讶,子墨?便是急急扔了叶子翻身坐起再去看,心冷了半截,不是子墨。顿是失望透顶。
近来不知怎的,我时常梦见子墨,梦中,他仍是三万岁的模样,拿着一根青皮竹竿子捅得桂花树叶子哗啦哗啦作响,我探出头去,树下那张漂亮的小脸,蓦地笑开了。
“小柒,绥风说你昨夜梦到我了。”
我刚要张口,晨光淡薄羞涩的窗外风声鹤唳,轻而易举就将伍子墨那张脸那个人扇得人仰马翻。我哎呦一声,醒了。
等不到第二缕晨光乍现,我怒气冲冲到鞋都忘穿,光了脚钻进林子,绥风果提了酒壶在桂花树下收集盈露。见着我,一脸惊讶:“呀,今日这是刮的什么风,从不早起的小柒,竟起了个大早?”
我哼了一声,他心知肚明的笑笑,举起手中半坛晨露晃了晃,“便宜你了。”
我斜了一眼,脾气见涨:“昨日你说不会扰到我,眼下,又作何解释?”
绥风吟了吟:“我这就同他说去。”
骄阳似火,太子殿下午膳不用,就赶来寻我,想也不会真是关切我中暑不中暑。必是绥风同他说了。
我这心情又乍然好了几分,装得略略受宠若惊道:“太子殿下……”这声尊称刚一脱口,白衣墨发的他嘴快我一步,笃定道:“小柒这是不愿同我做表兄妹?”
我一把迟疑,他嘴角继续含笑:“小柒莫要难为情,不单单是你,我心里实则也从无半分要同你做表兄妹的想法,若非顾及提出认下这门亲戚的人是我,我亦是要同你说明的。好在你此刻将意思先表达了出来,我甚是高兴。”
我……我不过叫了一声太子殿下,怎么就……这,莫非如今这世道都不爱谦虚,爱自以为是?
啧啧啧,浮夸了,这个世道浮夸了。
我甚是惋惜。
“‘北笙哥哥’确是不好,日后,就同绥风一道叫我北笙吧。唔,对了,刚刚你想同我讲什么?”
他继续说着,且还搭了一只手在藤条吊床上,那手甚是修长,甚是好看,同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一样好看。
我蹙了蹙眉,这模样,怎同狐狸洞里公狐狸向母狐狸求欢时一般神采奕奕?
我这个人吧,素没有多少好奇心,也无意要同旁人打破砂锅问到底,唯有一事,狐狸。万事但凡与它们扯了点边,我这心怎么都把持不住。譬如此刻,我心里念着,不要问,不要问,口里却道:“你是在同我求欢吗?”还是问了。
丰神俊逸的白衫男子面色一顿,少顷,眉眼舒展梨涡乍现,语气轻柔道:“是。”
这下换我懵了。
我这副皮相,得了爹爹同娘亲的长处,自然是极好的。若我再悉心拾掇拾掇,刻意装出几分女子娇媚,确能蛊惑旁人一见钟情。然我也听闻,近来,四海八方九霄的男神仙们个个钟情大叔配萝莉,情人之间如何都得隔个十万来岁,再不济,也需得八万岁,方好意思广而告之。
以我大哥为例,他同子画姐姐相差九万多岁,活生生的老牛吃嫩草,且还吃得很是甜蜜,被四海八方颂为典范。
如今,这太子殿……呃,是北笙,他出手来撩我,这撩,未免也太不符潮流了。
“怎么,你不信?”
他用力拉起藤条吊床,另一手整好落在我另一侧,我就这般整好的被他扣在双臂之内,姿态很是暧昧。
我生怕绥风那只老凤凰乍然现身,瞧见了笑话,紧着抬起双手想要同他推开,掌心刚贴上那片云锦,一阵强有力且急促的敲击声震得我掌心微微发颤。
“我听绥风提起,凤凰山的女儿,动情都动得晚,想来我这番话,小柒不是不信,只是不晓得如何去体会。没关系,十万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几年,我可以等。”
几年?
他莫不是打算用个须臾的几年就将我收了?
自以为是也当有个底线。
我呵呵傻笑两声:“北,北笙,遇到困难,你能这般自信当真是极好的,然这情事上的难,非同普罗大众中的难,远是一个自信办不下的。你我之间这个事,嗯,必须说,你这眼光确是好。可你是晓得的,神仙堆里,眼光好不稀奇,眼光不好才稀少,我这等一眼就能瞧出贤妻潜质的好女子,岂会八万年无人问津?”
他笑意不减,轻轻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我吞了口唾沫,甚有几分不自在的同他回道:“我嘛,莆一出生就定了人家,说来,这户人家你亦是认识的。”
他嘴角两侧梨涡越陷越深,一个激灵打我脑中闪过,子墨,子墨笑时,也是有着两个浅浅梨涡的。
难怪我方才会将他误看成伍子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