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下棋后,我勤勉修炼,日日在凤凰树下打坐冥思。
绥风很是欣慰,一日三餐换着花样来,我只管抱了那坛随餐附赠的桂花酿感激涕零。然我这酒量委实不行,小小一坛,便让我正正经经修了半日浮生一梦。
这梦,还很是香甜。我甚是满意。
凤凰居在修建之初,很是随意轻率,半数屋子背阴,饶是七八两月,也阴凉潮湿。当中,又尤以大哥那间屋子最甚。
素日,绥风为了简便,但凡空下的屋子,皆用法术罩着。北笙住进大哥那屋后,这法术自然就撤了,各式用具该磨损的如实磨损,该阴冷潮湿亦阴冷潮湿着。
七月不间断的连番雨,终是将大哥那屋渗出一股子霉味,不出几日,已有两面墙脚零零散散冒出一簇两簇蘑菇头。瞧着,总有一种要采来小鸡炖蘑菇的冲动。倘若凤凰山有鸡,哪怕是野鸡,我亦不谦虚的照办了。
绥风同我商量:“小柒呀,你大哥性子直,天生不是当官的料却有当官的命,为从长远计,你我应善待北笙。”
我将酒坛子晃了晃,再是晃不出一滴。绥风低勾着头,又将这番话在我耳根子旁絮叨了一遍,我大喝一声:“大哥兴,伍小柒兴,你我善不善待那条白龙我不管,就是不准苛待他。”
绥风深明大义的颔颔首:“晓得了。”
当夜临睡,有人叩门。
我以是绥风学了乖,拉开一看,“小柒,月宫仙子昨日送了我一瓶夜间修复露,你可要试试?”一束淡黄色的萤光打子墨屋里折射出来,衬得北笙暖暖的。
那夜,我得了一瓶夜间修复露,子墨房间住了一条白龙,睡至半夜,我忽地醒了,忽地很想沸水拔凤毛,最好是一只七彩凤凰的毛。
转眼就到八月,同七月如出一辙,凤凰山以下雨居多。
我难得长了耐性,仍在凤凰树下长情的打坐冥思。
绥风继续欣慰,继续费心同我烧制一日三餐,多日不见的桂花酿今日很是不客气的重出江湖。
我斟酌斟酌,绥风素来记仇,还是莫要辜负了他。喝了。
说好的多雨,一阵闷雷响过,果又下了起来。
一把墨绿色纸叶伞似朵新开的花,在我头顶静悄悄的开了。
我微微仰起,握紧伞柄的手,甚是好看,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冲那手喃喃:“你,很好看。”
一袭白色长衫的俊俏神君应声坐下,轻轻哦了一声。
我有个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的癖习,喜欢对心里中意的物事吐露心声。
譬如,往年这个时节,我总是撑着一把碧绿碧绿的荷叶伞,去林子里捡蛋。
这蛋嘛,我也不晓得是什么飞禽走兽所下。捡回来,拿了送去给绥风瞧,他拈在手里卖力一通钻研,好不辛苦,同我信誓旦旦道:“我虽说不出这是什么蛋,但我敢肯定,绝非凤凰蛋。”
我睥了他一眼,再无意用捡来的蛋换他叨唠。
等到雨停后的月夜,我篝了一堆火,火上支起一顶深锅,甭管这蛋是大是小,是花是素,是绿是白,齐齐丢到锅里,再撒点花椒野菜蘑菇同油盐酱醋一起翻滚,待翻滚的锅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沸腾时,我折下桂木枝做出两双筷子,递了一双给绥风,他转手送来一杯成年桂花酿,二人推杯换盏吃得浑身滚烫大汗淋漓,再跳进翠月湖泡一泡,洗一洗。
一身筋骨竟比涨了灵力更要舒畅。我叹由心生。
绥风醉眼朦胧,责备我底蕴不厚,败坏意境,便是拎了酒壶,遥望九霄云天那轮明月,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唉,小柒,你要记住,创作是你绞尽脑汁去冥思去感悟去体会的东西,诚如那个和尚,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叫功德圆满。”
我甚是敬仰,为追随他,决定痛改前非做一只底蕴深厚的凤凰。翌日,施术从下界借来几本册子,随手一翻:将进酒,君不见……
我信了他个鬼!
咳咳,这等丢脸之事,自不能说与旁人知晓。
白衫神君点点头,含笑同我温柔道:“好,我不说与旁人知晓。”
想来,这四海八方九霄还从没有哪个神仙可在一番勤勉修炼后,轻轻松松就将酒这等撩人事物给戒了的。我能算上一个,也可谓是“人有我无,我有人无。”天赋异禀也。
北笙甚是认可,他一手拉着我的小手,一手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笃定道:“你本就是独一无二的。”
那日酒醉自糗后,我同北笙之间的感情突飞猛进。似这般林中散步,拉拉小手,偶尔情绪激动,搂搂腰身,他做起来有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我乖巧到从善如流亦不为过。一切刚刚好。
“明日有朝会,我今夜回去后,怕是要在九霄云天住个三五日,方可。”
我默了默,他眉头一锁,止步扣住我双肩:“怎么啦?”
“你这意思是……还要回凤凰山?”我奇道。
他眸中含情抿嘴轻笑,语气很是不容置疑:“这个自然。”
我闷了闷,糟了,温柔乖巧装得太狠,让他误将我是要同他做两情相悦的女子,愈发对凤凰山乐不思蜀了。
哎呀呀,这真真是一个枉费一股子精明劲,搞不清水深水浅还想浑水摸鱼的傻小子。
我顿是头痛得很。
如何才能让他明白,我这是虚情假意,不图他真情相待,只图谋堵住他这张能说是非的嘴?
“小柒,何事令你这般忧心?”
北笙执了我的手,眼中满是疑惑。
我虚虚一笑,挣了他,他目光一滞,我赶紧低下头将衣襟理了理:“有风,乱了衣裳。”
他一笑,只待我装模作样打理完后,才不依不饶又要执我的手,我索性由了他:“北笙,记得你初来是以清修雪耻将天君说服的。可我见你这大半月内,不曾有一日用过功,此事天君,对,天君若是问及,你当如何作答?我,我忧心之事,正是此事。”
“你这么关心我会不会被天君责罚,便是心里也有了我。”
我脑子腾地一声,懵了,阿弥陀佛的叫着,完了完了,越发魔怔了。
“小柒~”他深情脉脉的将我双手执起,捂在心口,透过十指的感知,我能清晰的晓得,他此刻心跳有多激烈。
“小柒~”他又唤了我一声,我嗯了一声,他腾出一只手贴在我左侧脸颊上,我的心噗通一声,亏大了亏大了,逢场作个戏,手被他揩了,腰被他揩了,如今连脸蛋都赔进去了。亏本买卖已是没跑了。
“你放心,天君那里,我自有说辞。”
我讪讪一笑,此事,此事我倒还真不曾担过心。
“倘若真瞒不下了,我就同天君奏明你我心心相印,求他赐婚便是。他一直操心我婚事,如今我主动提及,他必是欢喜到一口应承。我瞧你父君,也是极好说话的一位上神,改日,我去一趟凤栖,同他同你大哥求娶你。可好?”
“不好。”
我想都不想就道,北笙愣了愣,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我顿了顿,后知后觉这声“不好”说得忒无情忒迫不及待了点,少不得又伪装伪装,弄出一些深明大义的话同他解释。
“北笙,你看嘛,你我这情事未免太不讲道理了些。就说你对我这感情吧,上回你我也已深入剖析过,乃是源自皮相。可这皮相嘛,呃,有道是‘花无百日红’最是不能长久。况且,放眼四海八方九霄,哪个女神仙不是绝色倾城?特特是那狐族女子,个个乃绝色中的绝色,一手狐媚惑人术,使得更叫一个出神入化。你少年成名,又生得风流潇洒,日后还将继任天君之位,是人人皆想高攀的夫婿。万一,万一那狐族女子着了你的道,要来同我抢夫?我,我赤手空拳,仙术又不堪,怕是一腔热血难敌人家一声娇媚,生生就从一介清白女沦落为被九霄云天和离的失婚女。这,这就不好了。”
我结结巴巴,说得很是疲累。
“你既晓得我这般抢手,日后,就对我多上点心。”那只手在我脸颊上轻轻摩挲着:“譬如,主动来抱抱我,就挺好。”
我打了个寒颤,坏了,一时不察,又夸狠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