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啦?”
北笙的脸似笑非笑,我默了默神。
我这心里的气,真真切切无有掺假,然究竟是因了伍子墨这个事还是因了伍子墨这个人,却又糊涂得紧。
北笙不提这话,我就是生个气,伍子墨怎么可以独独对我避而不见?此刻他提了,似这二者之间又真藏着区别,可若细细再深加一番思虑,便很经不得推敲。
世间事样样皆由人为,没有这个人何来这个事?
归根究底,只能是人。
上次将一个问题想得如此面面俱到还是对那小仆,北笙能成第二,是他的运气也是他的福气,略想借此同他邀个功。
譬如,可否莫要这般自作主张上来就牵我的手,于情理不合;又譬如,可否莫再去凤凰居将我叨扰得整日心神不宁,你我委实还未熟稔到那个地步。云云。
思量正甚,他忽地止步将我一把绊住,我猝不及防,小小踉跄了一下,他话里最后那句“岂能坐视不理”就似一道回锅闷雷,转了个弯又飞回来在我天灵盖上狠狠一劈。劈得我心里慌了一匹的颤。
北笙对我皮相五迷三道,听不得也见不得我对谁有意思,若我此时回他,是因了子墨这个人,万一他想不开,弄出一个狗急跳墙鱼死网破的事来,那,那就不太好了。
我皱了皱眉,他望着我的眉梢亦是跟着一皱,瞧得我又是一声哆嗦,立时将皱起的眉原样舒开,赶紧同他笑笑:“唔,一半一半。”
话一出口,又忐忑难安,忧心他对这个答案会否不满意,岂知,他满意得不要不要的,嘴角噙笑:“你这番顾虑,很是好。”
我一把糊涂,既是顾虑,又怎会好?
他眼明于心,却甘愿让我疑惑,并无同我说分明的打算。这种故弄玄虚的装聪明,委实气人,我兀自将他小小一番埋怨,然也是奈何不得。俩人继续赶路。
山神婆婆的小竹屋到底还是让我们给寻着了,娘亲口中的斑驳,实则已是破败不堪。几面用竹子筑造的外墙被风撕开好多处大小不一的口子,透过这些口子,屋内简陋得令人发指的摆设跃然眼前。
北笙手一挥,小竹屋哐当一下,塌得彻彻底底。
“照眼前这个情形来看,这位山神婆婆怕是早于几万年前就殁了。”
北笙轻轻抚了抚我的手背。
我嗯了一声,这个猜测很在理,山神婆婆择一地而居,就似择一人终老,不到殁灭,不会离开。这竹屋破败至此,气息全无,已是许久没有人住过。
“我们回去吧。”
他又轻轻抚了抚我的手背。
我笑了笑,点头默许,心里却是一派波涛汹涌。
我凤凰一族未见衰败,数十万年来更是子孙昌盛,按理,山神婆婆还不到殁的时候。此事古怪得很。
然古怪的又岂止山神婆婆?
“小柒,许久不见。”
回去时,北笙使了点法术,我碍于今日委实疲乏,自是无有异议。只是他这法术使得忒狠了些,直接将我二人送去了内庭。这内庭嘛,大多是女眷们闲坐吃茶的聒噪之地。
这不,莆一现身,我三姐伍小汀就一身浅粉娉娉婷婷立在子画姐姐身畔,同我莞尔一笑的打着招呼。
我大哥是好性子,我这三姐是没性子。
娘亲问她,是枇杷味美还是龙眼味美?她恭敬一笑,都好。娘亲不依,非得二选一。她不假思索,枇杷。娘亲眼帘垂了垂,她花容失色匆匆改口,龙眼。
最是小心翼翼见人眼色。子墨娘亲却甚是欢喜。
每每当我用臭虫蜥蜴吓得子墨泪眼婆娑时,一旁纳鞋底的子墨娘亲总要发出忧桑一叹:“小柒真是你生的?”
娘亲同是一只鞋底纳了上千年还未纳好,苦兮兮一脸:“这事,你不都清楚吗?”
子墨娘亲一愣:“幸好还有小汀,她待我家子墨就温柔体贴,我不管那两只老凤凰做的是何等打算,反正这儿媳妇,我定小汀。你这宝贝疙瘩,留着去欺负旁人罢。”
娘亲呐呐,一根长线穿鞋过,噗呲噗呲拉得甚是咬牙切齿。
三姐离开凤凰山后,好长一段时间是音信杳无的,我很是担忧,担忧她被拐了卖给下界恶人做粗使丫鬟,担忧她落入不成气候的小夭小怪手里脱不得身,担忧她被野猪陷阱捆了逃不出云云。
爹爹一品小酒喝得龇牙咧嘴:“不会吧,她好歹也是个上神。”
我忿忿,甩下爹爹去找娘亲,娘亲同是一脸云淡风轻:“小柒,我同你讲过多少回,不要捉臭虫蜥蜴捉弄子墨,不要出言恐吓你三姐,更不要挖野猪笼子哄她跳。”
我哑上一哑,再是不敢替三姐担忧。
去年我八万岁,她给我寄去一堆好东西,方算有了音讯。从这音讯里,我才晓得她离开凤凰山后为了一个男人一直在玉屏。旁的,她也未多说。
绥风接过瞧了一眼,叹息声声:“专心专意陪在一个男人,且是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边,这确是只有伍小汀才会做的事。”
我将那根淡蓝色的凤凰羽毛,翻来覆去再覆来翻去,一脸糊涂:“哪,哪写了?”
绥风笑笑:“小柒,有些事,有些人,是不用说的。”
不说就晓得,那是蛔虫,我伍小柒宁做一只参不透的凤凰也做不来钻研心术的蛔虫。
“你们到底是在一起了。”
三姐的目光堪堪从我脸上徐徐落下,这一落就整好落到北笙同我牵着的手上,我狠狠一把抽搐,她说了句什么话,这话有无其他玄外之意,我全然未放在心上,只晓得脸皮子开始发热,欲要挣脱北笙的手。
北笙纹丝不动,似是故意要让三姐看我笑话,反还使术害我如何都挣脱不了。令我火大得很。
三姐嘴角微见细抖,却笑得依旧柔美。
子画姐姐一双慧眼,瞧得真切,赶紧拉着三姐一道冲北笙福了福身,将场面上该说的话皆说了一遍,才同北笙说事:“殿下,你与我家小柒再两情相悦,却也是未请告爹爹娘亲,未有婚约之名,你这般随意牵着她出入,若让外人瞧去了,你二人这层关系便是坐实再不能改口的。”
“我同小柒这关系本就是冲着坐实去的。”
北笙说得理直气壮。
三姐咬了咬嘴唇,眼中似有东西滑落。
无怪三姐如此反常,饶是我这当事人听了,亦是汗了汗,暗道,我何时答应过要同你将这关系坐实?堂堂天族太子这,这等行为,不正是,不正是下界恶霸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呃,那个,逼良为娼还是算了。
我尴尬尴尬。
“太子殿下这份心意,只怕还未同我家小柒取得共识吧?”
子画姐姐将我这份尴尬尽收眼底,北笙立刻垂下眼来,将我也是好一通望着:“小柒,那日在凤凰山,你是不是答应过我,在我未娶你之前,你不会接下任何人的聘礼?”
这,这,这明明就是两码事,岂可同日而语?
我脑门上的汗一坨一坨直往下扑通,嘴里嗫嗫:“此事,此事说来……说来亦是……亦是……”
我支支吾吾便是再也支吾不出个“亦是”来,干脆不支吾了。
北笙眉头皱了皱,子画姐姐有心解围,和顺一笑:“太子殿下,凤凰山嫁娶出山皆是定有规矩的,不晓得我家小柒是否与你提过?”
北笙皱起的眉角愈发皱起,乍看,极像凤凰树上爬行的小毛毛虫。
子画姐姐垂了垂眼帘:“看殿下的表情,似乎是我家小柒忘了告诉殿下。那就容我来说吧。未修神元不得嫁娶不得出山。我家小柒因天资不足,八万岁才修得仙元,我家两位爹爹忧心她为此郁结,方破例允她在兄姐家走动来往,望可让她排解一二。太子殿下若真心实意要娶我家小柒,少则两万年,多则五六万年,甚是十万年,如此,殿下也愿等吗?”
北笙似早有定夺,不加迟疑正欲回话,子画姐姐眼明心亮,扬手将北笙阻止了,又道:“即算殿下等得了,然我听闻九霄云天上早对殿下婚姻之事亟不可待,殿下要如何说服天君,如何说服四海八方九霄同殿下一起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