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望日,雨。
八月,望日后次日,雨。
八月,望日后次次日,雨。
我沿着窗前散了会步,为着不湿裙衫鞋袜,又踱回内屋,兴致勃勃品兔子仙精心烹制的香茶。
凤凰山从来都是独夺雨神青睐之地,莫说眼前这区区三日雨,便是三十日,我亦见怪无怪,泰然处之。兔子仙却迥然。
陪我吃茶唠嗑,唠的全是雨神下凡历劫,让疯狗咬了,生出一种叫狂犬的病,以致头脑不清连着布雨三日,且还都是大雨倾盆的雨,此等闲言杂语。荒唐得很。
我略略一打听,才晓得庇佑凤栖的,乃昴日星君是也。
难怪兔子仙仅为三日连绵雨,就这般编排雨神,啧啧,女人,果然是得罪不得。
二人正说着,打从殿外进来一黄衣仙娥,双手紧托一盘,盘上摆放着的,果又是绥风从凤凰山寄来给我的家书。
我无甚好奇的接下,三心两意拆开一看,赤玉凤佩,勿摘,切记。
兔子仙疑心雨神有恙,我疑心的是绥风。
算算,整好是望日当天,他忽地魔怔了,风雨无阻一日一封的给我寄来家书,且封封皆只有这么一句话。用意不明。
兔子仙将脑袋往前探了探,沉凝沉凝后,笃定道:“这个绥风,定也被狂犬了。”
我噗嗤一声,笑得灿烂无比:“凤凰山里没有这等畜生。”
兔子仙一听,急了,同我煞有介事道:“闻听九霄云天有一位三眼神君,旁的,一概不喜,就喜整日里带着这种畜生四下闲逛。九霄云天都有的,凤凰山怎会没有?”
兔子仙有个爱打听的好性子。
饶是我三日不出门,凤栖国里大大小小之事,尽在我耳中过。眼下,她说有,我说没有,分歧了,争一争,本无伤大雅,然我一见她如此较真的模样,想想,又算了。
暗道,绥风嘛,得个狂犬病,挺好。
我这厢一妥协,兔子仙的骄傲又回来了。一盅茶不到,她已从雨神不幸染病把脑子秀逗了,讲到夜夜闯我闺房的北笙。
我听着,似有不对,搁下杯子,拧着眉头将眉飞色舞的兔子仙打断道:“梓欣呀,做仙讲的是仙德,胡诌求的是底限。雨神同北笙又非凤栖国子民,你说的如何做得了数?我瞧着吧,倒还不如同我讲讲粗狂汉子八哥仙的趣事。”
兔子仙嘿嘿一笑:“孤陋寡闻了吧。”我嘴角抽了抽,她伶俐的止了笑,同我言归正传道:“小柒公主,凤栖的集市里,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无所不有,莫说雨神与太子殿下,便是四海八方哪只兔子哪个时辰啃了哪兜草,但凡我有心,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啧啧,好一个神奇的集市。
我若不去亲身感受感受,何止是辜负兔子仙费心费力推荐,简直是对不起本上仙的好奇心。
当下拿定了主意,同兔子仙知会,明日若放晴,本上仙必去集市走一遭,自然,老天若不赏脸,本上仙也只能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照去不误。
兔子仙喏喏。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把油布大圆伞,伞面上画的正是杏花微雨,我借口不吉利,打发她去子画姐姐屋里借伞。实则,是想借她之口,同子画姐姐告知一二。
北笙走的那日傍晚,大哥新换了一身墨绿色长衫,也匆匆赶去了蓬莱。临走前,他特意来看我,我略感意外,便同他问了些蓬莱相关之事。他晓得我担心二姐,说了许多宽慰话,末了,又叮嘱我,无事就莫要出去,定要出去,记得同子画姐姐相告一声。
我是散养的凤凰,在凤凰山就未养成出门要同绥风相告的陋习。此番乖巧应下,不过是不忍他去蓬莱商议大事,心里还要记挂凤栖。
兔子仙回来时,手里果多出一把素色无图的。我瞧着甚好。
除了伞,她还捎回一个算不得好亦算不得坏的口信,小殿下吵着要同去,凤后允了。
我哦了一声,因伍子墨,我确有好几日不肯见伍小煜。这般同他一个孩子疏远,委实有些没道理。便默着不语。
兔子仙忐忑的瞄了瞄我,口气略带迟疑:“带吗?”
我撇撇嘴:“他要去,就一并去吧。”
晚膳用过之后,大雨仍是大雨,我坐在窗台前看了一小会,眼睛有点犯困。
兔子仙甚是不解:“太子殿下几日不来吵扰,公主为何还是一副睡不够的惺忪状?”
我伸了伸懒腰:“一时没习惯。”
兔子仙一讶,显然是没明白。
我亦不知要如何同她解释,干脆回屋睡去了。
记得我入睡前,屋外正是电闪雷鸣,晨起推门一看,万里无云万里天,天公作美得很。
我特意换了身图样为向阳花绽满枝头的应景衣裳,兔子仙仍是一身白裙,被我一通喝令,换了身青草绿,亦是应景。伍小煜本是一身大红,热气腾腾前来。碰巧,撞见我使唤兔子仙换新衣,骇得他又一溜烟跑了回去,换过一身玫红新做衣,娇艳艳的杀了回来。
我在他小脸上捏了捏:“你这身嘛,不错。”略略违心。
折子戏本上曾写过,十里长安街两侧,人流如梭车水马龙繁花似锦,是以集市。咱凤栖好歹也是神仙安居之地,莫说胜过十里长安街百倍,十倍总总是要有的。
我左右瞧了瞧,再三同兔子仙确认:“这,这真不是狐狸洞?”
兔子仙再三与我确定:“此乃的的确确凤栖集市。”
我讶讶。
虽说这洞左有商铺摊位林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右是水案曲折荡漾,泛舟起航,犹如遨游龙宫般曼妙。堪称别有一番天地,然我这凤凰眼睛太过吃力,饶是用北海美人鱼膏所制的长明灯铺满一洞,我仍有几分模糊。
况我也未听闻,暗地里私传的流言蜚语,谁会有闲情在凤栖国君上精卫队的包围下娓娓道来。
又不是说书先生,摆什么乌龙会?
我忿忿。
伍小煜牵着我的手,晃了晃:“小姑母,你不喜欢集市吗?”
我唔了一声:“喜欢,喜欢得死去活来。”
兔子仙以袖掩口,笑得几分含蓄。
身后两排二十个明晃晃的盔甲精卫既不笑又不言,只晓得处处紧随,处处提防。倒还不若兔子仙那般含蓄一笑,更令人顺眼。
伍小煜嘴里念着葫芦,眼睛四处望。我心里惦着八哥,亦是四处的寻。
寻着寻着,八哥未寻到,却寻出了讶异。
刚入狐狸洞口时,就听洞内人声鼎沸,待我等莆一现身,熙熙攘攘的买卖声好似被一只喇叭收了音,鸦雀无声。眼下,入洞已是半盏茶的功夫,这拘谨肃静的状态却仍未有多少改观,买的卖的皆停着,默然与我行礼。
兔子仙前头开道,还不忘回头与我道:“此乃凤栖国子民的忠心。”
我嗯了一声,大有释疑解惑之顺畅,便自鸣得意的同兔子仙显摆:“‘小柒公主’果然是声名在外,受众人敬仰。”
兔子仙吃吃的笑,附于我耳畔小声道:“小殿下每每来集市,凤后都会安排仙娥随身伺候,想来~想来你此刻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一区区仙娥。毕竟吧,这小殿下是未来的凤栖国君上,身为子民,见到储君,总是要行礼的。”
我打了个踉跄,干干一笑:“凤栖集市,不过尔尔,回吧。”
一大帮子人又乌泱泱的撤了。
出了狐狸洞,再走小半个时辰,我略感饥饿,伸手摸了摸肚子,心里咯噔一声,坏了,赤玉凤佩怎么不见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