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吃惊纳闷,他刚好将我十根手指完完整整数过了第三遍,大抵是觉得,再数亦数不出第十一根来,便干干作罢。
整好此时,兔子仙又端着睡前那盘点心殷殷切切进来了。
人还未到床前,却忙着先给北笙行礼。
北笙微微颔了颔首,她紧着再福了福身子,礼数齐整到令我深度怀疑,她还是不是那只惦念粗狂汉子八哥仙,号称可打听四海八方九霄一切不懂谦虚的兔子仙?
“公主,请用点心。”
兔子仙走得那叫一个翩跹,问得那叫一个恭顺,我骇了骇,半晌吭不出声。
北笙一双眸子,匆匆将点心扫过,嘴角速速抿出一抹深笑,回头同我说道:“上回在蓬莱,几样点心中,你也是偏挑着桂花糕来吃。怎么,凤凰山那么多桂花树,绥风宁愿放着花凋零,也不给你磨了做桂花糕?”
这挑拨离间的伎俩委实拙劣。
我撇了撇嘴,当即反驳道:“你堂堂一个太子储君,竟常说常做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想必,伺候你的仙娥仙官一定要比伺候其他神仙的仙娥仙官疲累几许。”
他小小一愣,续而一笑,有心宽慰我道:“你这是在担心吗?”
我讷讷,他眉眼忽地温柔起来,道:“你放心,我也只是在你面前才尽做些摸不着头脑的事,在九霄云天,我与其他有品阶的神仙并无两样,对手下的仙娥仙官中规中矩。所以,明日你去了,必不会发生因了我而故意同你为难的人或事。”
他口中的“担心”原是这个意思。
我堪堪一笑,脸上的燥热就似午后暑气卷土又来。
兔子仙一开始是昂着头,一双美目在我与北笙身上跳来跳去,如今听了这话,忽地将头勾了勾,再勾了勾,手上的点心盘却将她出卖了,乐到嗞嗞作响。
北笙将她望上一望,便抬手接过那盘点心,又用三言两语将她打发去了外头。
“这婢子不错,单纯,乐观,伺候你很相宜。呵,你挑人的眼光,极好。”兔子仙刚迈出寝殿,北笙就单手托盘道,“明日,你可是要将她一并带去九霄云天?”
我点点头,他亦满意的笑笑,对兔子仙的讨论,就这般点到为止。
北笙将托着盘的手搁在了膝上,另一手选了摆在盘子里最上面那块桂花糕,拈起就往我嘴边送,我诧然,他举着糕,凝了凝眉:“不饿吗?”
我哦了一声,心道,我手脚健全且又没病没灾,他这喂食,喂得委实没有名目。师出无名总总是不太好。
便是含了一口笑,伸手去接,他一顿,好在没有与我为难,轻易就将桂花糕给了我。
饿,是真的。
我盯着桂花糕,先将口水咽了咽。
从后山回来,子画姐姐立刻着人备下午膳,那会的北笙仍是杀伐冷漠的北笙。我瞧着,心里有点瑟瑟。
亦是到了那时,我才晓得,北笙虽在凤栖住了好几日,却未在凤栖用过膳。
算来,那还是他在凤栖用的第一餐。
人人都有第一次情结,饶是伍小岸这等榆木之人,亦是不例外,可见这第一次委实重要。
幸好伍小岸性本榆木,想不出额外花样,只好在进食礼数上讲究了一番。
依着这份讲究,大哥坐了主位,北笙上位,子画姐姐带着伍小煜去了中位,与我相比,桀訸更像贵客,最后一个中位给了他,我没得选得了个下位。
坐哪不是吃?
我将四周觑了一觑,真就没介怀上位还是下位,我介怀的是,一抬头一张眼就要与那双冷冰冰的眸子不期而遇。
我一遇之,周身不寒而栗,嘴里食之无味。
这食,就怏怏的进不去。那厢还有一个闹心的伍小煜。
我瞧着,他就很懂审时度势。
那头,大哥刚一开口问,他立马筷子一扔,蹭蹭跪于殿中,爽快承认赤玉凤佩乃他在集市趁我眼睛吃力不设防时,偷偷顺走藏在了腰带里。
“我,我不是故意的。”旁人是哭得眼泪直流,他却哭得眼泪横流,亦是特色,“我就是想吓吓小姑母,因为,因为小姑母欺负了子墨舅舅。”
我含了一口浓汤正意思意思着要往肚子里下咽,伍小煜这番话直接让这口浓汤呛在了喉咙里,咳得我死去活来。
子画姐姐手忙脚乱,又是倒水又是递帕子,且还不肯婢子帮衬,非得亲力亲为。
我晓得她有着怎样的心思,先用水涑了涑口,再拿帕子擦了擦嘴,她果然心安下来同我歉意道:“小柒,怪我管教不严。”
我口里好说好说,人却起身离席。
谁叫伍小煜让我动了真火?
兔子仙跑回来告诉我,凤帝动了大怒,将小殿下狠狠责罚了一番。临了,她端着子画姐姐催送来的点心,问:“小柒很喜欢子墨殿下?”
北笙见我一块桂花糕吃得贼快,紧着起身替我倒来一杯温水。我趁着温度适宜,连喝三口。
他卷起袖子,在我嘴角四周擦拭着,一腔漫不经心的语调,将兔子仙问我,我还未回答的话,同问了一遍。
我默了默,他若有所思的等了片刻,我仍是默着不做声。
他将点心盘整个塞到我手里,自说自话起来。
“今日我做了件蠢事。”我吖了一声,北笙笑笑,笑得语重心长,“不该同你生气。”
我心猛地一沉,这话,这话好生耳熟。
“我明明是晓得的,我生气,你也不会追来与我说句软话,既然自己生气,还得自己消气,倒不如不与你置气。”
我深吸一口气。
一万五千岁修炼法术时,我不慎毁了伍子墨心爱的绸扇,他痛心疾首,冲我发了点脾气,我转身就走。
整整三日,伍子墨没有来找我,我亦不屑去找他。等到第四日,伍子墨一双眼睛猩红的出现在我窗外。
“前几日,我做了件蠢事,我不该同你生气。”阳光晴好的日子里,伍子墨态度诚恳,“我明明是晓得的,我生气,你也不会追来与我说句软话,既然自己生气,还得自己消气,倒不如不与你置气。”
伍子墨待我的好,就是这般一点一滴累积的,乍然说忘,我忘不掉,只能将他锁了沉到心底。
不去触碰,就是忘了。
我绞着被子:“大约,大约是习惯吧。”喃喃道。
北笙叹了叹。
屋外响起一声鹤鸣,我往外探了探,虽则什么都探看不到,却装作什么都打探清楚般,玩笑道:“凤凰山的风声鹤唳,今日总算是在凤栖上演了。若我没记错,从前桀訸这般叫唤,乃是催促北笙回九霄云天议事。对吧?”
“对!”
北笙轻道,人便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