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呼呼的怼完穷奇,就从九霄云天回到了凤凰山。
伍子棋吃下的酒已经吐尽,人那会是清醒的,见了我,又被吓到魂不附体,差点晕厥过去。
我晓得我这副样子,是骇人了些。只是这一路,我宛若得了失心疯般,踩个云团怎么都踩不稳,硬生生被翻下去好几次,早将我摔得筋疲力竭。怕是这会,有心回她,也无力讲出事情始末。索性由着她发晕发怵。
麻子仁兄今还在。
伍子棋一早醒来,寻不到我与绥风,说是愈发的伤心,又去酒窖喝了几坛,又新吐了一屋污浊。估摸是我出南天门的时辰,麻子仁兄刚将污浊之物清理干净。
亦是运气,凤凰居最宜刮南风。风一起,远远近近的桂花香,全被吹送入屋。今日的南风刮了足足大半个上午。等我下了云团,双脚一落地,凤凰居满满皆是清雅淡香。
我对麻子仁兄言简意赅的表了表谢意,因我最闻不得那股酒后发酵的异味。麻子仁兄微红着脸,比喝了酒的伍子棋还要精彩。若是换个赏心悦目日子来看,我必会推波助澜,给他打打气。
眼下,我只想洗个热水澡,将这一身淤青好好的泡一泡。
麻子仁兄二话不说,蹬蹬跑去后院替我架锅烧水。
他这回倒利索,我才坐下歇了口气,一锅洗澡水便烧得妥妥的。
我屋内有一只大浴盆。有一年,雷神在凤凰山敲锤子时,敲得狠了些,无心劈死一株金桂。绥风恼得不行,爹爹与子墨爹爹如何劝,都不解事。执意团了朵天雷滚滚煞气重重的大乌云,气势汹汹杀去雷神府邸讨说法。
他这一去,我们皆是提心吊胆的,一直等到他回来,也不清楚这二人到底是谁把谁给教训了。只晓得,自此之后,凤凰山许久不听雷鸣。过了约莫万把年,雷鸣是又有了,却再不似从前骇人,总像憋在裤子里偷摸放的屁。太过小心谨慎。
我的大浴盆,便是那年绥风花了半日功夫,锯下那株遭雷劈的金桂打磨的。
麻子仁兄的服务,真真是无可挑剔。烧好的洗澡水又一桶一桶从大铁锅里灌去浴盆,临了,还给撒上几片桂花。
我泡过玫瑰浴,据说护肤养颜。卯足耐性泡了大半年之久,愣是不见半分疗效,日后便懒惰下来。幸好,他放的是桂花。
伍子棋推门进来时,我身上的淤青整好让热水泡醒了,一块一块连绵起伏的痛着。
“你从哪弄回这一身的伤?”一入门,她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阖着眼皮假寐,从哪?这倒真需好好想一想。
伍子棋心事重重的在我浴盆一侧放下一把软椅,整个人好似一条快要冬眠的蛇,懒洋洋的倚在上面。虽同为女子,然我到底是头一回在人前泡澡,总有几分难为情,假寐亦是装不下了,索性施术寻了一条浴巾,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小柒,你这个样子,莫非是情伤?”她盯着我,人是懒洋洋的,眼光却是犀利的。
我握住浴巾的手哆嗦几番。
记得娘亲那一辈,四海八方九霄对女神仙看管得极为严厉。蟠桃酒宴,就有好几回被迫办成神仙们的相亲大会。效果很是差强人意,天君没得旁的法子,索性拟了道旨,鼓励女神仙们走出闺阁,勇敢尝试情情爱爱。
自由一旦开了口子,再要管束回去,便是难如登天。女神仙们果然放开手脚,大胆奔放的跑出去谈情说爱。来年酒宴重聚,整个九霄尽是风月经。
好似,不谈几场情爱,便不配做四海八方的女神仙。
伍子棋久留下界,怕也是有着这个原因在。
本上仙活到至今,勉强可算有过两段情史的奇女子。不亏亦未赚。如今,让一个毫无情史的神仙来教我谈情说爱,没道理得很。便默着不做声。
她睥了我一眼,笑得诡秘。
我浴盆置物架上,放着一只两掌大小的木盆,此刻,盆里剩着大半新采的桂花。伍子棋从中捻了一片,送到嘴里,咀了咀。不多时,便听到一声吞咽。
自她恋上绥风后,连同绥风生吃桂花的癖性也一并恋上了。
“小柒呀,我最是喜欢你的洒脱直率,妹妹这么多,也就同你走得亲近些。还记得小时候,我家小弟听你叫我伍子棋,而非子棋姐姐,一时贪新鲜,亦学着叫了一声的事吗?”
如何不记得?
伍子棋素来疼子墨,然那一回,却将子墨揍了个半死。我杵在一旁,阴影至今余在。日后再不敢承她面,大大咧咧称呼伍子棋。
她这个时候,无缘无故提起这么一段阴影笼罩的旧事,莫不是在提醒我,不要吊她胃口,免得让她揍个半死?
我顿是瑟瑟不止,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强打几分精神,弱弱道:“你同我亲近,我又何尝不是?今日之事,便是你不问,我也要找你商量。”
伍子棋嗯了一声。我心有余悸的趴在浴盆边缘,将事情由来细细与她讲了一遍。
“我倒不计较是不是太子妃。我与北笙这门亲事本就是闹着玩的。”我一拳砸在浴盆里,水花激起几片桂花,猝不及防,“然你是晓得的,我这个人,心眼不坏,心胸不小,唯独面子看得重。如今面子失得突然,我哪还有心思腾云驾雾?出了南天门,气流又忽缓忽急,害我几次三番栽下云头,这才摔回了一身伤。”
伍子棋听得一脸不可思议,我瞧着她这样,亦是愈发的难为情。为着自尊考量,打了个哈哈又道:“子棋姐姐,可见,情爱这个东西委实不长眼,伤得了相干之人,亦伤得了不相干之人。”
伍子棋尴尬的笑笑:“你倒是很懂得自己纾解。”眼见大半盆桂花已经见了底,伍子棋端着木盆站起身去,脸上的尴尬又让懒洋洋的笑取代着,“还记得那日,你在酒馆里同我讲,当你晓得子墨与小汀好上那会子,哭了许多回。不为旁的,只因失了面子。”
我颔颔首:“记得。”
伍子棋垂下一只手,在我脸上抚了抚:“小柒,是不是伤情不重要,丢不丢面子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一直不明白你的真心。”
我错然望着她,眼中是一张超乎温柔的脸。
“你好好想想,你哭,到底是为了面子还是因了人?想明白了,或许你会更痛苦,或许你会忘了痛苦去到另外一个痛苦里。”
我头皮一紧,暗道,想明白了,不是痛苦便是去到另外一个痛苦里,那,那我还费这个劲去想它做什么?
伍子棋的风月经,到底是扯蛋了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