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列车缓缓驶向十万大山的深处,隐没在苍莽暮色中。
落日余晖透过车窗玻璃,倾泄在人们身上。
不见暖色,更添寒意。
人人如染血,让沉默的车厢多了几分诡异。
红日坠尽,夜幕降至。
温度骤然降低,一股刺入骨髓的寒意如潮水般袭来。
许多人瑟瑟发抖,牙齿打颤,连呼出的气都凝结成了白雾,即使身处车内也无济于事。
车内尚且如此,更遑论车外。
不过须臾,窗外那些深山老林就隐隐有被冰封的迹象。
很奇怪,明明是盛夏。
临窗处,一名年轻男子倚靠舷窗,昏昏欲睡。
衣着单薄,不过穿着一件寻常的体恤,难以御寒。
但他似乎感受不到寒冷。
他叫顾语诚,一个普通的学生。
在周围此起彼伏的战栗声中,他双手枕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气定神闲,举止悠然。
他身旁的男子亦是如此。
在他临位,一位身着破旧大衣,头上戴着一顶不合时宜的灰色毛织帽的中年男人,正随意的倚靠在座椅上休憩。
对于几近三米身高的他来说,座位就显得尤为狭小,好在他身材消瘦,还能勉强挤一挤。
似乎是灯光刺眼的缘故,他还特意拿起一本书遮盖在脸上。
不过封面就有些不堪入目,有伤风化了……
旁边有个小女孩注意到他脸上的那本书,立刻羞怯的捂脸。
顾语诚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又悄然收回。
“区域气候反常,请旅客们注意保暖。”
广播响起。
顾语诚不以为意。
至于那位中年男人则至始至终都未曾睁过眼。
只有其他的人越发的不安。
列车满载着焦虑,满载着形形色色的人,驶向黑暗。
黑暗中,阴风怒号。
一股不祥的预感自人们的心底徒然升起,难以言喻。
一念成谶。
一道尖锐嘶厉响声突如其来,列车的速度骤然下降。
平静就此打破。
“紧急通告:前方道路异常,现已采取紧急制动,正在联系相关的工作人员前去处理,请旅客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随意走动……”
广播通知响彻整节车厢,人们都焦躁不安起来。
“又是气候反常,又是道路异常,怎么净发生些怪事?”
“这方圆数千里可都是原始森林啊,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嗯?”
顾语诚双眸忽的睁开,眼睛微眯紧盯着窗外,察觉到了什么。
窗外,狂风呼啸,山雨欲来。
“到站了吗?”
懒散的声音传来,中年男子睡眼惺忪,一副刚醒来的恍惚神情。他抓了抓头顶枯逢的乱发,随后又试图将那顶老款毛织帽摆正,可越弄越歪,最后他沮丧的放弃了。
“真是伤脑筋。”
书本顺着脸颊滑落,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写真集映入眼帘,惹得周围人脸红。
他打了个哈切,将书本合上,对旁边那个捂脸的小女孩郑重其事道:“小孩子可不许看这些。”
小女孩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嗤之以鼻。
中年男子敲了下小女孩的脑袋,随后吃力地从狭窄的座位里钻出,朝车厢门口缓缓走去。
小女孩吃痛的揉揉脑袋,目光都快喷出火来。
中年男子似乎没看见她生气的模样,他看了一眼窗外,揉了揉酸胀的脖子,自言自语道:“稍稍活动一下筋骨。”
顾语诚看着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中年男人,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车厢前方的液晶显示屏幕。
那是紧急新闻:
大宇帝国东海航空母舰战斗群已穿过谜之海域,近期将抵达北极地区;东部战区第十七师、十九师已于北极刚刚建成的一号战争要塞与北部战区陆军第七十一集团军、第一百一十三集团军、第一百一十五集团军成功会师;异种部队和机械动力装甲军团即将派遣;以联邦帝国为主导的蛮荒大陆区域联合体区域防御理事会RDC-147号法案通过,1362号作战指令生成,决定出兵北极;万国联盟先遣部队已成功抵达一号战争要塞……
北极边缘,陈兵百万。
战争将至。
所有人心头都笼上一层厚厚的阴霾,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打仗了吗?”小女孩喃喃道。
“可那里又穷又冷,有什么好争夺的?难不成是为了争夺企鹅的饲养权?”
顾语诚看了她一眼,很想说北极哪来企鹅?
“喂,你瞪我干嘛?”小女孩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顾语诚懒得理会她。
在身上上下摸索,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盒皱巴巴的烟。
他小心翼翼的抽出一根被压得干瘪形变的烟,叼在嘴里,准备点上。
可他忍住了,列车内禁止吸烟。
“噗,你这小屁孩居然抽烟,学坏!”小女孩嗤笑。
她将双手插在腰间,老气秋横。
“小屁孩,我们认识?”顾语诚忍不住打赏她一个白眼。
“居然敢叫我小屁孩,老娘穿开裆裤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玩泥巴呢!”小女孩张牙舞爪,作势拼命。但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在顾语诚身上讨不到什么便宜后,才气呼呼的作罢。
“哼,脾气这么臭,肯定没女朋友。”女孩余怒未消。
“我需要么?”顾语诚若无其事。
她竟无言以对。
“安琪儿,本小姐是也,今年十四岁,你呢?”这个自称是安琪儿的小女孩,心中积郁的怒气来去如风,转眼便活络的跟顾语诚攀谈起来。
“十四岁?”顾语诚不由得上下打量,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小女孩。
看她那娇小模样,撑死了七八岁,难不成是谎报年龄?亦或是……
长不大的小萝莉……
顾语诚心中了然。
“喂,小萝莉,刚刚那个高个子是你什么人?”顾语诚随口问道。
听到“萝莉”二字,安琪儿气得身后的两个辫子都倒竖起来。
“你才是萝莉,你全家都是萝莉!”
顾语诚难得的露出笑容,忍不住出声调侃道:“都说十个萝莉九个富,还有一个穿开裆裤,那么请问萝莉大小姐属于哪一类?哦,我刚才好像听到谁说自己穿开裆裤来着?”
“哎呀呀,我跟你拼了!!”安琪儿张牙舞爪。
顾语诚避闪不及,被挠了几下。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安琪儿得意洋洋。
顾语诚一笑置之。
“你穿这么少,不怕冷吗?”顾语诚问道。
“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还会关心人,看在你关心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你了,哼哼。”安琪儿正准备吹耀自己体质了得,无惧严寒的时候,却被顾语诚接下来的话气得爆炸。
“不冷的话能借你外套给我么……”顾语诚指了指安琪儿身上披着的外套认真问道。
“……”
“你去死!!”安琪儿抓狂。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对她的外套图谋不轨。
顾语诚落荒而逃。
来到车厢门口,他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许多人在低声讨论些什么,忧心忡忡。
顾语诚凑到近前,只发现列车的车门早已被破坏,周围指示灯不停的闪烁,警报声四起。车门似乎是被难以想象的巨大外力硬生生推开的,扭曲形变成一团,寒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得人们瑟瑟发抖。
车门上有一个深深凹陷的手印,指纹脉络清晰可见。
顾语诚看了一眼,心中的猜测已了然几分。
众人窃窃私语,不敢大声说话。
场面异常的压抑,人们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压在心头上,沉甸甸的。
那是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顾语诚拨开人群,朝车门外走去。
“别出去,危险。”乘务员出声提醒,担忧的说道。
可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晃了晃夹在手中的烟。
“透个气。”
顾语诚消失在黑暗深处。
寒风袭来,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他对刀割般的冷冽寒风熟视无睹,只是抽出打火机,自顾自的点上一根烟。
一颗火星在黑暗中亮起,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犹如幽灵的瞳孔。
棱角分明的五官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火星熄灭了,巨大的躯体轰然倒地,淹没在黑暗中……
他抬头凝视深空。那漆黑天幕,黑暗深沉,深邃无尽,竟没有一丝光亮。他伸出手挥挥,像是在抚摸天鹅缄质感般的黑暗。
“抽支烟?”顾语诚拿出仅存的最后一支烟。
那人并没有接过去,而是捂着双手轻轻呵气:“好冷啊,要是有瓶烧酒就好了。”
他拍去破旧的灰色大衣上的尘土,朝顾语诚粲然一笑:“别说出去,小哥。”
顾语诚点点头。
他轻轻挥手,在视线的尽头,一个笼罩了整片大地的巨大“泡泡”悄然消逝。
聚集在车厢门口的人们正顶着严寒为如何修理车门而愁容满面时,那肆虐的寒风戛然而止,刹那消散。
人们愕然,不明就里。
正当此时,两道身影从夜幕中徐徐隐现,朝这边走来。
正是顾语诚和那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看到那褶皱成一团的车门后,他默默将帽子稍稍往下拉了拉,以遮挡住脸庞,然后默不作声的朝车厢内走去。
路修好了,据说只不过是几颗山石滚落到铁路附近而已,很快就移除了。至于列车,除了一扇车门报废之外,并无大碍,继续朝站点行驶。
列车犹如一条发光的银蛇,穿梭在黑暗中。
没有人注意到,后面那些犹如蒸发般凭空消失的几十座山岳和生机尽绝的废墟,以及纵横数十里的巨大深渊。
巨石横亘,山岳倒垂。
嶙山东站。
顾语诚带上仅有的单肩背包,朝火车站出口走去。
“再见了,学抽烟的小屁孩,我们还会再见的。”身后远远传来安琪儿的声音。
顾语诚头也不回的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