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悬崖,叫作断思崖,悬崖上的人一动也不动,直到起了一阵风。风将山坡上的桃花吹了过来,他伸手抓住了一片,然后狰狞地笑了起来,眼角笑出了泪。他恢复了记忆,就在女子掉下悬崖的那一瞬间,原来他不以为意的点滴,如今却如利刃一样,一片一片割着自己的心。
……
三年前。
“咚……咚……”伴随钟声,女子守着床上的夜陌入了眠。
神女峰之上,一座宫殿,一汪潭水。一树古樱,几人合抱之粗,千枝万桠,挤满小花。
第二日,夜陌醒了,听着琴声出了门。树底,女子一衣白裳,樱花絮絮地落下来,不时落两片在琴弦上。
“姑娘救了我?”
“我也只是路过。”
女子似笑非笑,夜陌眉宇紧蹙,眼中一丝情绪转瞬即逝。
“姑娘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什么?”
“问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你若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问了岂不无趣。”女子语气温和,脸上带着微笑,手指轻点,清风入弦。“既来之,则安之。”
夜陌从她身旁走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反倒安心了。他坐在秋千上,也荡起秋千来。
“这曲子可有名字?”
“无名。”
他打量着青石桌上的瑶琴,它静静躺着,仿佛自岁月伊始便在那了。只是他在接下来的许多天里,把这里的活儿干了个遍,洗衣做饭,挑水打扫,葡萄藤上的葡萄做成了酒,园子也松土种上了过冬的菜。
夜晚,夜陌换上了她新做的衣裳从门口款款而来,
“姑娘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白衣公子温如玉,不若秋风三分寒。
“记不清了。”
她拿着一本书,翻过一页,书纸已泛黄。她有一间屋子的书,对了,她还有一间屋子的布料,一地窖的粮食,还有葡萄酒。他也取出一瓶,“来,喝酒。”
她放下书,笑了笑,“好。”
“姑娘可有名字?”
她摇摇头。
“以后你就叫月,我叫你月儿可好?”
她不语,接过酒杯。她有兴致的时候也画一幅夏荷,只是总少了一丝神韵。
“姑娘何不去外面看看?”
“外面?世间种种,不过尔尔,又有何可看。”
“我敬你一杯,多谢姑娘相救。”
“我也只是路过。”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对饮,明月当空。
许多天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他学着她的样子弹起了那首无名曲。她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越晃越越高,忽然她灵机一动,停下来。
“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啊。”
夜陌依旧穿着白衣,看着她慢慢走向崖边,他停下手指,忽然见她张开双臂,她笑了笑,“这里,有路。”
“小心。”只见她向后仰去,一瞬之间他从树下移动到崖边拉起她的手。
“哈哈,被我骗了吧。”
他惊魂未定。
“胡闹。”
许是太阳太大,夜陌满头大汗,“好了,没事啦。”她抽出手给他擦了擦,“哈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夜陌来的那几天翻遍了屋前屋后,甚至连屋顶地窖都找过了,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路,也不见她出去过,渐渐他便淡忘了。
“这里的路在哪里?”
“这个,”她想了想,“我们下一局棋,你要是赢了,我就送你离开可好?”
他点头算是答应了,于是,树下摆了一盘棋,黑白子起落,最后是他赢了。
“明天,我送你出去。”
“嗯。”
风卷起落花漫天飞舞,她说这是山樱,花开到两季,晚秋才落尽,常年不见寸绿。
她笑得很开心,不再说话。
第二天,她收拾了包袱,里面包着的是夜陌穿的那套白色衣裳,是她给他做的换洗衣裳。门前,夜陌换回自己的衣服,等候着她,他接过她的包袱,她又拿了一条白色的丝带,“遮上眼睛。”
他点点头,接过覆在眼上,眼前一片白色。
“闭上眼睛。”
她拦上他的腰,忽然纵身跃过草地,坠入万丈悬崖。裙带飞舞,青丝缠绕,耳旁唯风声簌簌。“若是我还能回来……”
“别说话。”她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快到了。”
约莫一炷香功夫,两人缓缓落地。她松开手,周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夜陌忙扯下丝带,却见女子消失在树林,“再不要来了……”
“月儿……”
林中女子闻声已相去甚远。林外秋割已过,道旁的夜陌愣了许久,回过神来,恍若隔世。
……
是夜,翠鸢阁,琴声很轻很轻,夜已经很深了。
“姑娘已经安顿好了。”
“嗯。”
芸姑正在与夜陌说话,夜陌面无表情,那年神女峰上,她也曾白衣不染,敛起两袖清风。楼下,源霖喝得酩酊大醉,这时,一位青衣女子过来扶起他,她便是青沅,“公子当心。”
“走开……”源霖将人推开,自己扶着栏杆又仰头往口中倒了一口酒,青沅不由地生出十分怜悯来,初见公子时他一身的放荡不羁,如今却这般颓废模样。
“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她又去了哪里?”
源霖拿酒壶的手指了指琴师,又抱起酒壶咕咕地喝起来,将一壶酒一饮而尽。青纱帐后,琴声歇了,那位琴师起身,抱琴而去。
“公子自当勤勉,有朝一日,也能护她周全。”源霖愣了一下,模糊之中,纱帐后的姑娘也一身白衣,她似乎看了看他,然后上楼去了。
“等等。”源霖借着酒气,“你的琴声难听死了,怎么敢来歧城丢人现眼……”他望着她的背影,没有追上去,也没有打听这位姑娘,只是从这之后他再也没来过翠鸢阁。青沅也注意到了那位琴师,她带着面纱,穿着很素净,弹的琴却很好听。
“公子,您醉了,我扶您去休息。”
“我没醉,我还能喝……”也没有再拒绝她,青沅将源霖扶上了楼,那琴师已经不见了,她察觉到源霖的目光一直在周围巡视着,他确是没有醉。
“公子走吧,奴家今天身体不适,不便接客。”青沅假装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帮源霖脱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帮他,源霖这才离开。
谁也没有见过那琴师的真容,听说她并不是翠鸢阁的人,当晚就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