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县是国家老少边山穷的贫困县，而河东乡则是西南县贫困乡，经济来源匮乏，虽然有一些林木山草，但也卖不了几个钱，村屯里有点钱的，除了那些有人吃国家饭拿国家钱的干部家庭，基本上都是靠挖矿挣来的。向杰的小学同学好朋友方红兵，就是去的丹州挖矿挣了不少钱，所以家里的新房子早已经建好了，也准备要结婚了，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算富裕却也不缺什么。

向杰想来想去，想搞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挖矿。但是挖矿不是说去就能去的，必须得有人带着。不过还好，他有方红兵这个好朋友好同学，找他帮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年后几天的一个街日，向杰就在街上等到了方红兵，想要他帮忙带着去黑山挖矿。

方红兵听了非常惊讶：“啊？同，你别逗我了。”

向杰很认真地说：“真的去，拜托了。”

方红兵为难了好久说：“得，你先在家里等着吧，有工的时候我再叫上你。”

向杰听了很高兴：“一定啊，别忘了。”

方红兵答应了，向杰就感觉到黯淡的前途好像有了一丝曙光。

后来，向杰在家里等啊等啊，却一直都没等到方红兵的消息，他又陷入了无限的迷茫之中。

农民种地，赶的是节气时令，什么时段，该干什么，都有讲究，不能误了，否则就会影响到粮食的产量，甚至绝收。

在高山屯，因为地处高山上，山陡坡斜，田远地偏，同样是一亩三分地，要干的活远比别的屯都多得多，所以春节才过没几天，别的屯还在吃喝玩乐，高山屯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犁田犁地，播种施肥，热火朝天。

自从联产承包责任制落实下来包产到户之后，农民干活的热情就高涨了起来，都希望年头多付出，年底好收成，丰衣足食，过上好日子。

向杰也不例外，每天早出晚归，辛勤劳作。但不同的是他人在农家心在学校。

高考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一直在照亮着他的梦想，一直在牵引着他的心。不管白天干活有多累，晚上他依然挑灯夜读，直到深夜。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向杰复读的计划却一直没有着落。

一天晚上，正当向杰在家看书学习时，路二牛突然来找他，一进门就很兴奋地说：

“向杰，告诉你个好消息。”

这路二牛，长得虎背熊腰，力大无比，是远近闻名的力王，掰手腕高手，方圆百里无对手，单手引体向上可连做五次，平常人能做一次就不错了。挑东西那更是强中强，一般人只能挑一百来斤，他能挑二百多斤。

路二牛比向杰大10岁，却和向杰亲如兄弟，算是忘年交。因为向杰每读过一本武侠书籍，都会去给他神彩飞扬地叙述一番，分享武侠世界的精彩和神奇。他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渐渐也就迷上了武侠小说。虽然他文化不高，只有初小水平，认的字不到一半，但他却非常痴迷武侠小说，丝毫不影响他读武侠小说的热情。甚至还自己买了几本，然后拿来和向杰一起阅读，讨论。

向杰愣愣地看着他，问：“什么好消息？又买新书了？”

路二牛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比买书好太多了。”

向杰疑惑了：“什么嘛？”

路二牛压低声音悄悄地说：“想不想挣钱嘛？”

听到有钱挣，向杰立马兴奋不已，大声说：“想呀，做梦都想，我还要去复读呢！”

路二牛赶紧拦住向杰说：“别那么大声。”然后又悄悄地说：“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有人收购大石斛，一块钱一斤呢！”

向杰一下惊喜得差点跳起来：“真的？”

路二牛：“当然是真的啦。”

向杰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太好了，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出发。哈哈，发财了。天助我也，别告诉别人啊！”

路二牛笑着对向杰说：“发什么财啊？看你高兴的，好像捡到了宝似的，哈哈。”

第二天早上，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向杰和路二牛两人就吃饱饭，带上午饭和柴刀等，急匆匆地向着目的地——断魂崖赶去了。

断魂崖地处三县交界的红水河岸边上，属于三不管地带，高耸入云，险峻无比，并且常有毒蛇猛兽出没其中。据说解放前曾有多人爬上去采药摔下山崖而死，断魂崖也因此而得名。平常无人敢去，而向杰和路二牛两人胆大无比，喜欢探险，平时放牛倒是爬上去过几次，才知道崖上有很多大石斛。所以一说有人收购大石斛，两人都心有灵犀地知道该去哪采了。

两人摸到山崖的中部，慢慢地往上爬，渐渐就看到大石斛了。大石斛一般都长在悬崖峭壁的石缝里，采摘非常不容易，常常找不到落脚点和落手点，非常麻烦。采摘的时候，必须要找好踩脚点，一手抓住悬崖上的小树杆，一手抓住大石斛，用大力拔，整株大石斛才能连根拔起，再扔到崖底，实在拔不动的，就用刀砍，整个过程非常危险，若一不小心坠下山崖，就会粉身碎骨，必死无疑。

就这样一整天下来，两人把山崖上的大石斛都拔光了，太阳也快落山了，午饭都没有吃，大概是兴奋过头给忘了。

路二牛喊：“杰，收工了，下去捡吧。”

向杰说：“等等，那上面还有好大一株，我去拔下来。”

说着就继续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那里，才发現，根本没有可落脚的地方，只有一棵小树可以抓，双脚刚好可以够得着那株大石斛的上半部份。

路二牛在下面看见了急忙喊道：“太危险了，不要了，快点下来。”

向杰不甘心，好不容易爬上来，怎能轻易放弃呢？向杰看了看地形，想办法试一试。于是一手抓住小树，另一只手才够着大石斛的上半部分，不好用力，而且没有脚踩的地方，单靠一只手挂着整个人，撑不了多久。向杰使尽力气向上拔，连续拔了几次，也没有拔出来，只好先爬到小树上边休息一会儿。向杰觉得这样拔白费力气，是不行的，弄不好会坠落山崖，死无全尸，得另想办法。他环视四周，发现远处有一根藤子，拇指头粗，向杰马上爬过去，将藤子砍了下来，回到原地，一头绑在小树根部上，一头绕过自己腋下一圈，打好结，固定好，然后慢慢下降到大石斛处，终于很容易就把它掰拔出来了。征服了那株大石斛，向杰挂在那里，不禁长啸三声，哈哈大笑。

路二牛在下面看到了，急忙喊道：“你要钱不要命啊？”

向杰回道：“怕个屁啊！我要钱，也要命。”

两人摸回崖底，囫囵吞枣地吃了早上打包的饭，热后将扔下来的大石斛收集起来，再用山藤将之捆成四梱，两梱大的，两梱小的。路二牛力气大，挑大的两梱，向杰力气小，挑小的两梱。两人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沿着山路，匆匆而缓慢地往家里赶。到高山屯时天已漆黑。

回到家里一称，向杰吓一跳，路二牛那挑足足260，自已这挑才130斤。力王果然是力王，关键时刻大显神威啊。

第三天，两人早早就挑着各自的大石斛赶到集市上去卖。乡亲们都非常好奇又羡慕不已：“这么多大石斛呀？多少钱一斤呀？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啊？”

路二牛说：“告诉你们也没用，断魂崖上面采的，你们敢去吗？”

“那是不敢，还是你们厉害，敢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从高山屯到集市，要走四个小时的山路，上上下下，还挑着一百多斤的东西，可把向杰累坏了。最后到收购点一称，竟然少了10斤，才380斤。路虎不满地说：“老板，你这称不准啊，我们在家里称了，390斤才对。”

收购的老板不高兴了：“我的称没问题，不然你拿去别处卖呀。”

因为整个街市就他一个人收购大石斛，所以他底气很足。

不管是大石斛缩水了还是收购人的称有问题，反正都得卖，没办法，收购老板的称短斤少两很正常，是潜规则了。最后总共卖了380块钱，两人好不高兴。

路二牛把全部的钱都递给向杰说：“给你。”

向杰说：“都给我呀？不用，我要我的那部分就好了。”

路二牛说：“拿去吧，读书要紧，就当我帮你干了两天活。”

向杰说：“那怎么行？”

路二牛说：“怎么不行嘛？你不是很想高考吗？这些钱应该都还不够你复读吧？我在家里不打紧，还可以慢慢再找的。”

向杰争不过，盛情难却，就收下了：“好吧，那我记下了，我欠你260元，将来毕业分配工作了，一定加倍还你。”

“哎呀，也行，随便你吧，反正收下就对了。”

“那我们去撮一顿？”向杰提议说。

“好。”路二牛不加思索，立马赞成。毕竟这钱挣得辛苦不说，更是用命换来的。

两人就买了两斤肉菜，去了小炒店付点加工费给店家，让他帮加工，然后美美地大吃一顿。

路二牛的仗义相助，向杰特别感激，心想自己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等到分配工作有工资了，一定好好答谢他的恩情。

高山屯永远有干不完的农活。在去学校复读之前，向杰要用几天时间，把最重要的男人活干完了，好放心去复读。

这天，忙活了一天的向杰从地里收工回来，半路上还扛了一大捆柴火，步履沉重地往家里走。

到了家，又饿又累，他把柴火往墙角一甩，气喘呼呼地就走到土炉灶边，拿个大碗，盛了还微热的稀饭，也不找个凳子，就一屁股坐在土炉灶上，猛吸起来。

向妈妈看向杰坐在炉灶上，赶紧说：“耶，我的儿呀，不能坐炉灶上的呀，灶神会怪罪你的。”

农村人很迷信，什么鬼啊神的特别多，世代如此，没读过书的向妈妈自然也不例外。

向杰没理妈妈的话，依然坐在那里，吸着稀饭。一口气吸完了一碗，稍稍扭个身，又盛了一碗，继续吸起来。

向妈妈看着向杰，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儿呀，累成这样啊？”

向杰几乎每次干活回来，都是这样，坐灶台上，吸两碗稀饭，先垫垫肚子。

这天是星期六，三个弟弟都从学校回家来了。母亲加上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人，围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沉闷不语地吃着晚饭。

饭吃完了，小弟弟说：“大哥，老师问我要课本费了。”

三弟弟也说：“大哥，学校又问我了，问我们家那个教育附加费什么时候交。别人家都交完了，就剩我们家了。”

老二看了看哥哥，有点为难地说：“我的柴火费也要交啊，学校催了好几次，我都不好意思了。”

三个弟弟读书，光学杂费就已经够多的了，而如今又多出来什么教育附加费，而且这个教育附加费并没有按学生人数收，而是按家庭人口算，而且每人一百块钱，向家人数多，但劳动力少，光这笔教育附加费就是个巨大的负担。

向杰停下吃饭，把碗放在桌子上，看着几个弟弟，没有说话。

他本来想说“哪有钱啊？”，但还是忍住了。

而这个时候，更让他为难的是，如果他去复读，这个家就没有一个男人做家长，做主心骨，只剩下两个未成年的小妹妹在劳动，养活一大家子人，太艰难了。

好久，向杰对老二说:“过来一下。”说着就往晒台上走去。

老二不知道哥哥什么意思，但大概知道是要商量什么事，于是默默地跟了过来。

寂静的夜晚，兄弟俩在破烂不堪，已经有点摇摇欲坠的木制晒台上，扶着竹栏杆，仰望星空，沉默无语，很久很久。

面对着目前的家境，兄弟两人都非常的清楚。四个人在读书，姐姐已经出嫁，二妹因为不堪家贫和辛苦，已经和一个外乡的男子私奔去了。母亲已经基本失去了劳动能力，只能在家里煮煮饭菜，喂喂猪鸡什么的，就连放牛都赶不上牛了，只有两个妹妹在苦苦的支撑着这个家，温饱都解决不了，更别谈有钱读书了。更主要是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做那些耕田犁地的活，没有顶梁柱。在这个生存条件极其艰苦的小屯子里，那些有两个正常劳动力，小孩老人不多的家庭，都还不能保证温饱。就更不用说，只有两个未成年的女孩子，养活一大家子人，艰辛的程度可想而知。这个家庭急需有一个男人来支撑。

到该做决定的时候了，不管这个决定做起来有多难，他都得做。

向杰首先打破了沉默，鼓起勇气，艰难的挤出来七个字:“要不你不读了吧。”

弟弟一听，明显愣住了，但没作声，因为也知道，目前最好的办法也就只能是自己不读了。大家都说只有哥哥才有考大学的机会，他自己现在才上初中，而且成绩也不是特别好，考大学是完全没有可能了。

可是，他也想读书啊，就算考不上大学，多读几年，对自己也是有用的。可是，现在还有机会吗？生在这样的家庭，他又能怎么办呢？

弟弟强忍着泪水，尽量没有哭出声来。扭头一走，回到屋里去了。

虽然弟弟不说话，但是向杰也知道，弟弟已经很恨他，非常恨，恨得像仇人一样。

晒台上只剩下向杰一人，呆若木鸡，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

向杰知道弟弟的痛苦，因为他不是老大，也还未成年，没有撑起这个家的责任，但是他没有办法，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小小年纪，自己的人生不能选择，自己的青春不能做主。小小年纪就要担起这么大的责任，人生的痛苦也不过如此了。

向杰又何尝不是极其痛苦呢。他自己是老大，本应该担起支撑这个家庭的责任。可是他是唯一能考上大学的人，改变家族的命运，为高山屯争光，除了他，还真就没有人了。再说也奋斗了这么多年，已经成功在望了，又如何舍得放下呢？只要考上大学毕业分配，一切就会好起来了，自私就自私一点吧，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没有了！

“对不起了，弟弟。你为哥哥做出的牺牲，为这个家庭做出的牺牲，哥不会忘了你的。等到哥毕业了，一定会补偿你的。”向杰在心里暗暗发誓。

高山屯的夜空，繁星闪烁。向杰独自默默地躺在晒台上，看着这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人的眼睛。听老人说，天上的星星对应着世间每一个人，世间的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世间的人降生了，天上的星星也会多出一颗来。向杰在找啊找，爸爸是哪一颗呢？他能看见我们吗？爷爷又是哪一颗？他在哪里呢？

不知过了多久？向杰突然发现有一颗行走的星星，从天的这一边匆匆地走，走向天的那一边。向杰在想这个星星为什么走得那么急？他要去哪里？向杰心里想，那个赶路的星星也许就是他自己吧。

前方的路肯定非常艰难和漫长，这个向杰心里很清楚，但到底有多艰难，有多漫长，到底如何去面对去战胜它，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去走，去努力，去奋斗，直到成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