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第二天，向杰从县城坐班车前往省城，窗外掠过的是家乡的山山水水，美丽而贫穷的红土地。他要离开这片穷乡僻壤，去外面闯荡世界。此时此刻，他脑海里浮现出***的这一首《七绝·改诗赠父亲》

在这之前，向杰无数次想象过大学的景象，雄伟的大门，高大的楼房，绿树成荫，湖光秋色，鸟语花香……

到了市区后，还转了几趟公交车，向杰终于来到了远在郊区的邕州热作分院，心情非常激动。但当他看到眼前大学的校门，不但没有现象中的那么雄伟，而且是很低矮的那种，普普通通，平淡无奇，甚至是显得有些寒酸。

走进校园，倒也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各种各样的迎新条幅横挂其中，让人倍感亲切。三五成群的男女学生们谈笑风生来来往往。还有一个宽大的足球场，只是大部分的草皮都让人踩踏秃噜了。还有大学商店，大学宾馆。整个校园比西南高中可大得太多了，只是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反而是很多低矮的瓦房，竟然还有很多铁皮房，向杰心底不禁有些失落，但转念又想，大学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再说自己没考好，能有大学录取就已经是万幸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于是也就心安了一些。

向杰一边欣赏着一边往前走，看到了很多个系部的新生接待处，但都已经没有什么新生了，每个点只有一个人在那里守着。

他走到了农科系的新生接待处。

接待向杰的是一位师兄，姓卢，叫卢广，是系学生会干部。看起来瘦高个子，皮肤黝黑，精明干练。他带向杰到各个部门办好手续之后，还带他去大学商店买席子棉被等生活用品，然后安排了宿舍。

宿舍在一楼，108室，里面剩下最后一个空位，上铺。

送走卢师兄，向杰摸了摸口袋里，原来厚厚的一大沓钱，现在只剩薄薄的一张毛爷爷和几张零散钱了。那可都是父老乡亲和亲朋好友们东拼西凑而来的血汗钱啊！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和忧虑起来。

下午5点多，同学们放学回来了，看到又来一位新同学，都很惊讶。向杰忙自我介绍说：“同学们好，我叫向杰，来自西南。”

同学们听了都说：“欢迎，欢迎。”然后逐一做了自我介绍。

大家都是来自省内的各个地方，其中一个睡他下铺的瘦高个子林子青，腼腼腆腆的样子，一看就是农村的穷苦人家的孩子，给他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还有王卫东，高大帅气，白白净净的，一看就知道是干部家庭子弟。还有一个叫武歌，一脸严肃，一个叫毛慈恩，笑容可掬的，还有一个叫梁广生，热情奔放的。一共就5位室友，都非常的和善友好，除了武歌有些高冷。

向杰所在的班级叫农学2班。班主任姓路，叫路东来，个子不高，相貌平平，但那双近视眼镜的背后的眼睛，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第一次开班会，路老师路教授在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然后抖了抖嗓子发言了：“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我们第一次开班会，主要任务是选出第一届的班干部。因为都是新同学，大家互相都不了解，谁有什么能力特长大家都不知道。所以，这次选举以我推荐为主。我以你们在高中时当过班干部的经历和特长为依据，我推荐王卫东当班长，刘萍萍当文娱委员，牟正涛当体育委员，向杰当宣传委员……一个月之后，我们再来正式投票选举。好不好？”

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好。”

向杰甚是激动，更是疑惑：“我高中没当过班干部，也没有什么特长呀，为什么老师推荐我当宣传委员呢？要说特长嘛，我也就字写得还勉强，语文成绩比较好吧，别的还真找不出来了。”不过又心里又想：“管他呢，当就当，怕什么呀？得到老师的推荐，说明自己得到了老师的重视，应该要感谢老师的器重之恩才对呢。”

宣传委员到底要做什么工作呢？向杰心底也不知道，毕竟没做过，也没见过别人怎么做。这一天，他在吃午饭回来的路上，看到通知板上写着：“请农科系各班宣传委员于今天16:30到系宣传办公室开会。”落款是农科系宣传部。向杰惊呆了，这通知的字写得是刚劲有力，笔法娴熟，实在是太漂亮了。反观自己写的字，差距不是那么一点点啊。向杰很好奇，到底是哪位大神，能把字写得如此神美？一定要见识见识。

下午，向杰按时来到了宣传办公室。各班的宣传委员也路续到齐了。这时，只见接待他的那位师兄也在，就向他打招呼：“师兄，你好！”。

“向杰，你好！”和向杰打完招呼，那位师兄站起来说：“大家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卢广，是我们农科系的宣传部长。请各位作一下自我介绍，让大家都相互认识一下。向杰，我认识你，你先来吧。”

向杰说：“好的。”然后就简单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本来想多说一点，但是由于紧张竟然卡住了。

卢广看了看向杰：“完了？还有吗？”向杰尴尬地说：“没了。”

大家一声低笑。

卢部长说：“大家不用紧张，放开点。”

接着其他班的宣传委员也都一一做了自我介绍。

卢广接着说：“我们系宣传部一直都是院宣传先进单位。根据系部要求，我们系今年的宣传工作一定要抓得更紧，争取更好的成绩。那么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主要是布置一下工作任务到各个班级。这个任务呢就是写广播稿。要求每位同学每周写两篇以上。数量质量达到或超出要求的班级和个人，将有机会评为优秀宣传集体和优秀宣传员。”

听到这里，各班的宣传人员都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只有向杰在那里，静静的思考着，一动不动。

开会回来之后第二天，向杰就向路老师请示，要召开一次班级会议，讲一讲宣传工作的目的和要求。路老师非常支持，同意两个农学班一起开，并亲自到场参加还发表讲话：“同学们，这个宣传工作非常重要，关系到我们农学班班级的荣誉，希望同学们都要认真对待，努力超额完成系里下达的任务，最好能争个优秀班级回来。”

但同学们纷纷表示不会写广播稿。向杰自己也没写过广播稿，但是他经常听学校的广播室播出来的广播稿，都很简单，其实就是一篇小小的作文。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有了就差不多了。这对于天天写日记写作文的向杰来说，太简单了。

路老师看到同学们的反应，用手扶了扶眼镜，说：“广播考嘛，很简单的。经常写，对你们自己的写作表达水平，会有很大的帮助。”然后他看了看向杰：“向杰，要不你就跟大家讲一讲，怎么写广播稿吧。”

向杰站起来说好，就走上讲台去。第一次给两个班80多个同学们讲解怎么写广播稿，他并没有怯场，毕竟刚刚做过七天的代课教师，只是怎么写广播稿，他却是临时应变，没做什么准备，他就凭自己的感觉轻松自如地给大家讲什么是广播稿，怎样才能写出好的广播稿：“广播稿其实是一篇小的记事作文，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物，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意义。”

台下的同学们似懂非懂的，一阵骚乱。

向杰问：“大家都听明白了吗？”同学们都在摇头。向杰说：“没关系。我现在就写一篇，让大家看看。”说着就以班会为题，现场一下了第一篇广播稿。然后又说：“以后学校广播的时候，大家多听一听就知道了。”

台下的同学们又一阵骚乱，梁广生说：“蛮简单的嘛。”而大多数同学说还是不会。

冬瓜哥呵呵笑着问：“宣传委员，我不会写怎么办呀？情书我都不会写，广播稿就更不会了。”

同学们哈哈一阵大学。

向杰收住笑说：“实在不会写的，抄总会吧，抄一篇好的诗歌，散文，抄报纸杂志上的都行。”

下课后，学校广播室的喇叭就传出了向杰的两篇广播稿：一篇是农学2班开宣传会议的广播稿，而另一篇是向杰关于来上热作分院的感受。

一起去打饭的路上，王卫东和梁广生听到了向杰连播了两遍稿子，惊诧得尖叫起来：“向杰，你太厉害了”

“没什么，很简单的，你们也可以写的呀。”向杰鼓励他们说。

刘小伟，杨立万是向杰最好的两个小伙伴，也是向杰最牵挂的朋友，他们都在省城读大学，而且已经毕业了。河东河西的乡人都在疯狂传说杨立万自从进入大学的时候开始就混得风生水起，做家教，当了学生会主席，还入了党，更上了电视，还交了一个有财有貌的富家女朋友，毕业后又进了某房地产公司，放出豪言说要一年买车，两年买房……可谓是早早就进入了成功人士的行列，光宗耀祖了。

房地产是当前最賺钱的行业之一，这是大家公认的。

而刘小伟也毕业了，也找到了工作，是在外贸公司做推销员。

潮头浪尖领风骚，安身立命各不同。小伙伴能混得这么好，向杰自然为他们感到高兴，暗想自己也要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一到省城，向杰就想找机会去跟两个老友聚一聚，但没想到到了大学以后却是太忙，周一到周五要上课，周末要去勤工俭学，一直没去成，直到两个月后的一个周六晚上终于有空了，向杰匆匆忙忙搭着公交车赶到了刘小伟的给他的地址。

刘小伟在市郊区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摆一张床就差不多塞满了的那种，但也配有简单的厨房卫生间，可以自己煮饭吃。房间里东西挺多，但摆放的非常整齐，完全没有了中学时候的杂乱无章，满地垃圾。读了大学果然不一样，脱代换骨了似的，整个人都变了。

两个好友久别重逢，分外欣喜。几句寒暄之后，向杰就问：“杨立万现在怎么样啊？”

刘小伟说：“他现在混得可好了，可牛了，我跟他见面都要预约的。毕业这么久了，我都还没跟他见过面呢，就通了几次电话。你call他，看他能不能过来。”

说着就把BB机递给了向杰，向杰没见过这个高科技，说不会弄。刘小伟就找到了杨立万的号码，call了出去。过了好久杨立万才回了电话，向杰拿起话筒，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对方劈头盖脸的声音：“你这个X毛又有什么事儿啊？”

向杰吓了一跳：“是我，向杰。”

杨立万这才反应过来：“哦哦，是你呀，向杰，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刘小伟那里呀？”

向杰说：“是呀，你赶紧过来呀。”

杨立万说：“我今晚有事，改天吧。”

刘小伟在边上听到了抢话说：“杨立万你这个X毛，怕我跟你借钱吗？每次都这样，不来拉倒。”

刘小伟话是这么说，却没有生气，依旧笑呵呵的。他这人就这样，凡事看得很开，从来都不会给别人脸色看。

但小杰心里却很不悦：“发小见面还要预约？杨立万这谱摆得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刘小伟弄了点小菜，上点小酒，两人小酒杯一碰，就开始吃喝起来，一晚上无话不谈，从小学谈到初中，又从初中谈到高中，最后谈到大学的生活，这一路走来都不容易，非常的不容易，高兴之余有感慨。最后刘小伟说：“向杰，明天我带你挣钱去。”

一听到挣钱，向杰眼前一亮：“挣什么钱？”

“推销，卖东西，去了就知道了。”刘小伟故作神秘地说。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点，刘小伟就背着一大包袜子，带着向杰出发了。对于推销这行当，向杰是门外汉，一窍不通，他今天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他非常好奇，也非常期待，决定跟着刘小伟学一学，说不定挣钱就是那么简单容易，以后的生活费，甚至学费都不用那么担心了。

刘小伟边走边告诉他，推销要讲究方法和技巧，要去一些有钱人多的地方，效果才好，比如广南职业技术学院，这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自费上大学的有钱人。于是他们就首先来到了广南职院。宿舍的门卫阿姨管得很严，外人是很难混进去的。但是刘小伟自有高招，竟然掏出了两张广南职院的学生牌证，自己戴上一张，一张递给向杰说戴上。两人混进了男学生宿舍楼区。

向杰心里有些忐忑，感觉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但刘小伟完全不同，非常勇敢。两人走进了一间宿舍，看到几个学生正在疯狂地打着电脑游戏。刘小伟直接就问：“同学们好，我这里有超级好的袜子，你们有需要的吗？”

其中一个学生不耐烦地说：“不要，不要。没看到我们在忙的吗？”

刘小伟走上前去，拿出一双袜子，一头用手抓住，另一头用嘴巴咬住，拉紧拉直，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绣花针，扎进袜子里，快速的来回拉扯，发出“咝咝”的声音，然后收起绣花针，拿袜子给他们看，完好无损，一点痕迹都没有。

学生们都惊奇了，一下来了好奇心，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假的？多少钱一双啊？”

刘小伟说：“货真价实，如假包换，10元一双。”

学生们说：“这么贵呀？人家的袜子才一两块钱一双。”

刘小伟说：“一分钱一分货，这不是普通的袜子，可以穿10年不烂的啦。”

同学们左瞧右看，仔细打量着这神奇的袜子，但没有人敢买。

两人一间宿舍一间宿舍地推销，才推销了几个房间，宿管阿姨就上来了，大声喊着：“喂喂，这里不准推销，滚出去。”应该是有人举报了，两人被赶了出去。

第一次搞推销，毫无战果，倒是把向杰吓出了一身冷汗。刘小伟有些尴尬地说：“没事，我们再去别的地方。”

随后他们又辗转了几所大学，经过一天的奋战，功夫不负有心人，刘小伟终于卖掉了两双袜子。他告诉向杰：“今天有点特殊，平时我一天能卖好几双呢。每双袜子的公司进价是5块，我卖10块，能賺5块。我一般都会自己去进货，一块一双，和公司的搭配着卖，净賺9块。”

看着刘小伟努力、自信和满足的样子，向杰心里还是挺佩服他的。

傍晚，向杰要回学校了，临别时，小伟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塞给向杰：“今天没什么收获，就这点你拿去做生活费吧。以后有困难就跟我说一声。”

向杰赶忙拦住不要。

刘小伟语气加重了：“嫌少啊？”

向杰说：“不是，你也刚刚毕业，还没多少收入，留着吧，以后你賺大钱了，我再跟你拿。”

刘小伟不依不饶，非给不可：“拿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盛情难却，向杰就收下了，再说了，他确实很需要生活费。

向杰很佩服刘小伟的勇气和头脑，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推销这工作，他做不来，他脸皮薄，不会说话，宁愿去干苦力，辛苦是辛苦，但心里很踏实。所以后来他再也没有去推销什么东西了。

两个都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家境差不多，性格也相近，但毕业以后的刘小伟，变化很大。这也许是读大学以后的结果，也许是社会的力量，也许是现实的无奈。毕竟一个人在外面闯，总得生存，总得活下去。

都说大学是一个熔炉，其实社会才是一个真正的大熔炉，能把人熔掉；社会又是个大染缸，能把人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

向杰心里寻思着，读完大学，他肯定不是刘小伟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