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们现在商量的是如何打消冬荷杀我的念头。”
儿子大了,懂得如何避重就轻来逃避她的话题。
落太太使劲扇着扇子,压着怒火:“那壮实丫头,犟脾气跟她身材一样难搞,这心里的病,你能有办法?”
落荆棘嘴角噙着笑,只对玫瑰一人挑眉:“心病,还需心药医。”
担心了一夜的冬荷,天亮才撑不住打了个盹儿,正睡得迷迷糊糊,门锁开了,有人在推她:“冬荷,醒一醒。”
“你怎么来了?”
看见是玫瑰,又瞅见再次被锁的门,懊悔的情绪又一次涌上来,泪眼婆娑,“是不是落荆棘那个无良奸商把你关起来了的?这个无情无耻的家伙,等我出去了,非得把他踩成粉末不可!”
“咳咳咳……”
长生听不下去,丢下两盅色子,里头各装了三只六面不同物体的筛子,分别是金钱、葫芦、锦鲤、金鸡、螃蟹和龙虾,“少爷说了,只要你们能同时摇出六面是相同形状物体的色子,就可以放你们走。”
“这话是真的?”
玫瑰点点头:“千真万确。”
冬荷立马捡起色子丢进盅筒里,摇头晃脑,开局,六个漂亮的葫芦叠加在一起,六面朝向皆是同一个物体。
玫瑰十分捧场鼓掌。
“老娘从小混迹各大市井弄堂,别的本事不会,摇色子不在话下。”
乐滋滋拉起玫瑰就要走,门却没有开。顿时怒意涌上心头,逮着长生就骂,“喂,连你也要说话不算话吗?”
玫瑰忙拦下急火攻心的冬荷,对长生解释:“她也是担心我,你别介意哈。”
长生的手旋了一个优美清雅的弧度,轻轻挥动间,拂起地上的两个盅筒,分别撞进玫瑰和冬荷的怀中。手撑地翻身,裙裾在空中划出一道迤逦的线条,揿住两人的手,分别握上盅筛,再揭开时,一字排开的六面金葫芦:“少爷的意思是,要你们在七日之内,同时开盅,结果如你们所见。”
冬荷拍着胸脯打包票:“没问题!”
玫瑰心有惴惴:“我可能……不太行……”
冬荷亲身示范,信心十足:“没事,我教你。”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
两人忙活了两三天,玫瑰还是个起步阶段,练习了上千次,手臂酸得不是自己的了。冬荷心大,总觉得明天会更好,此刻睡得比猪还要香。
又一次失败,玫瑰靠在墙上,腰酸背痛。
一股温软清冽的气息把她罩住,整个人被抱了起来,离开关押她们的地方,回到了他的房间。
一室清香,茶几上摆放着几束含苞待放的白昙。各色糕点和龙井清茶,色香诱人。坐在条形长沙发上,被问道:“想吃什么?”
吃什么吃,手拿筷子都是抖得不像话。
玫瑰神色慵懒,怨嗔看他一眼:“我严重怀疑你是在故意为难我!”
落荆棘笑,捻了块龙须酥给她:“跟我说说这几天的成果。”
“勉强能摇出三个金葫芦,可也只是碰巧。”
不像长生和冬荷,心中所念哪一种,就会立马出现,跟筛子像心有灵犀似的。
“不着急,慢慢来。”
只有四天了,哪能慢慢来?
有一个地方她甚是困惑:“摇出个清一色就能让冬荷对你改观?”
唇角处多了一指腹,轻轻替她擦掉白色粉末:“你认为可能吗?”
琥珀深瞳倒映出她的轮廓,里头藏着浩瀚的星辰之光,晶莹又闪亮。她沉浸其中,竟忘了回答。
大掌盖住她的眼睛,轻声笑:“傻乎乎的。”
耳后根却红了。
玫瑰拉下他的手,动作极快在他脸上亲了下,弯弯的眼睛像月亮:“跟我说说你的计划嘛~”
被偷了香,落荆棘揉了揉她的脑袋瓜:“整天闷在房间里,容易憋坏。”
玫瑰眼睛在发光,白色的昙花,绽放了最美丽的姿态。
可如果她知道活动的范围仅限于后花园,她宁可不出来。然而,这对于冬荷来说,却是一次大胆的冒险。
她装作肚子疼,在送饭的人进来时打晕她,拉着玫瑰一路东躲西藏,终于在夜深人静时,蹑手蹑脚躲到了后花园。
“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话。我等下负责把人引开,你先走,使劲跑,我们在上海最大的那家歌舞厅汇合,然后坐船离开……”
夜色深黯,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可玫瑰能感受到冬荷紧张又匆慌的心绪,透过彼此交握的掌心,汗水密密麻麻。这些天,自己的练习成果她看在眼里,故作出来的心大,终究敌不过担忧的情绪。
从始至终,她都在预谋着这一次的逃跑计划。
只为了能让自己逃离‘魔爪’。
有那么一瞬间,玫瑰想把他们的计划和盘托出,可又怕失去这个朋友。
正左右为难之际,前方突然闪出一诡异的影子,沿着方向看过去,竟是从被挖出来的‘霉神’体内探头‘走’出。
她佝偻着背,衣衫褴褛满头银发披散,步履蹒跚往前走。
两人四目对视,心有灵犀跟上去。
无月的深夜,能为夜行提供遮掩的便利。树荫下,老妇人与另一道掩映了身形的人对话---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老地方,换了新暗号。”
声音粗噶,似被滚烫饿热油泼过,沙哑喑沉。
两人又靠近一些,交谈完暗号,老妇人本该拔腿就走,想了想,拿出一个平安符交给身旁之人:“替我转交给恩人,多谢这六年来的慷慨解囊。”
那人淡漠转身:“他不会收的,你走吧。”
“这并不仅仅代表我,还有被他救过的千千万万之人。生于忧患,救国存亡。待他日山河无恙,老婆子愿做一碗百家饭,以报答恩人的恩情。”
老妇人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他说了,国难当头,老妇人都不甘国土被践踏,更何况他一七尺男儿?若是真想要回报,他又何必隐去自己的名讳?”
老妇人起身离去,心中装满天下大义:“……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跪磕的地方,留下了那道平安符。
留下的人捡起平安符,忽而听到轻微的响动,顿时警觉:“谁在哪里?”
发出声响的冬荷心一颤,就被玫瑰拽着见路就跑,哪管什么东南西北。
“人在那里!”
一不小心,再次被抓回了原来的‘牢笼’。
直到检验成果当天,两人还是没能如愿逃出去。冬荷从昨夜就一直辗转反侧,手都是冰凉凉的,像极了冰棍。脑袋也是乱哄哄的,仿佛有千万种声音在鬼哭狼嚎:“玫瑰你听我说,等下莫愁领我们过去,我就假装要晕倒,你逮住机会撒腿就跑,听到了没有?”
玫瑰笑,紧紧握住她的手,放在额头上捂:“是好姐妹就要同甘共苦,丢下你一个人,还算什么姐妹?”
冬荷翕了翕鼻尖:“留下来,你会被欺负的……”
“生逢乱世,谁能保证不受欺负?既然注定会遭遇各种艰难险阻,倒不如现在就好好体验一把,万一我们赌赢了呢?”
手掌摊开,有孤注一掷的冒险。冬荷也破涕为笑,掌心交握:“好,那我们就跟老天爷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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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亭内一坐两站。
落太太坐姿娴静优雅,慢悠悠细品着茶,外头临时搭建的戏台子正唱得如火如荼。从头到尾,没给立在一旁的玫瑰和冬荷半个眼神。
冬荷体积大,做不到长久保持同一个姿势。时不时左右腿交换着来,脖子又酸又疼。
玫瑰趁落太太没留意,加了些力道替冬荷按摩:“你站我这边,这里没有太阳,不会那么热。”
她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大半。
“这个装腔作势的老太婆,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她。”
斜上方有一桠杨桃树,上头缀满灿晶晶的杨桃,最显眼的当属正挖空心思往果肉里钻的一条小虫。
冬荷计上心头,在伺候落太太的丫鬟端着茶送到她手中时,屈指一弹,正准备喝茶的落太太吓得脸色一白,打翻了茶水,失掉仪态惊叫,场面闹哄哄的,就连戏台上的戏子都停下了表演。
丢了面子的落太太当场就把责任怪到她们身上:“谁做的,给我站出来!”
冬荷耍起了无赖:“有什么证据证明?”
“别以为有荆棘撑腰,我就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威胁的话你说了不止一次两次。”
“你---”
“你什么你,喊我们过来是打算以赌两清,现在倒好,吊着我们是想怎样?”
“你你你---”
“你结巴了?”
……
玫瑰拼命给冬荷使眼色,她都一概不理。并不是说惧怕落太太的淫威,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她太了解自己这位婆婆,面子一向大过天。如今在那么多人面前失了仪态,这场怒火,恐怕是难以平息。
如今,也只有一个办法:“落夫人,虫子是我扔的。可奴婢并非故意为之,请夫人见谅。”
落太太找到了出气筒,不由分说一巴掌就挥了过来……半路被截住,修长的五指拉下落太太的逞凶之手:“母亲,这么多人看着,可不要既丢了面子,又失了里子啊。”
一语说到心坎上,落太太平复烦躁滔天的怒火,撤掉戏子,连茶点都觉得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