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
冬荷把盅骰都仍在拾掇完糕点热茶的石桌上,使劲摇了几下色子,把落太太的耳膜震得嗡嗡直响,借题发挥:“你们两个,要是完不成交给你们的任务,就等着热锅炖吧!”
临了,玫瑰还是有些紧张。
落荆棘握了握她的手,给了她一样东西:“别怕,它会让你心想事成的。”
玫瑰还没做出反应,无意中瞥了眼过来的冬荷脸色惊变:“你你你---这、这是你捡来的吧?”
是昨夜,老妇人要送给恩人的平安符。这东西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求到的。
十多年前,城隍庙有过一间寺庙。庙里的主持是个慈悲为怀的僧人,曾预言了不少事,皆一一应验。后来他被入侵者当作妖言惑众之辈,就地枪杀,却留下了四张平安符。
有三张被毁,剩余最后一张下落不明。有传言,这张平安符能在临危之际,救持有者一命。
冬荷为什么会如此清楚呢?
因为,她的父母就是负责保管最后一张平安符的守护者。后来他们离世,平安符也就不知所踪。可上头烙印的四大神兽---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她永世难忘。
难道,他就是老妇人口中的……恩人?
不,不可能是他。
六年前,他留学归国,就用崇洋媚外的方式与孔家少爷来了一番唇枪舌剑的较量。二人打平,他不服输,私下买通了孔家少爷的家丁,接近他的义妹,接过那个姑娘却不明不白的死了。很多人都传孔家义女是被他所害,可因证据不足,不过几天的工夫,染了人命官司的他就正式接管家族生意。
四年前,他正式与各国大使合作,经手不少赚钱的买卖。更有人披露,他私底下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些流入国内的鸦片,皆出自他的手中。
害人不浅。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拥有平安符?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冬荷气势汹汹要抢平安符,被落荆棘一个侧身,避开了她的抢掠。
眼看他们就要打起来,玫瑰插进来拦住冬荷,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只问她一个问题:“你是选择兼听则明,还是选择偏听则暗?”
“我、我选……这话什么意思?”
玫瑰趁解释时,无形中安抚她躁怒的情绪:“信我吗?”
“信。”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玫瑰更是信心倍增。
檀木盅筒内的骰子发出清脆响亮的碰撞声,两人的目光清湛如流淌而过的溪水,在潺潺的平静中掌控手中的一切。
盅停骰落,木已成舟。
长生走上前,同时揭开两人的盅筒,也揭开这一心悬一线的时刻。
清一色的鲤鱼,红艳艳的,象征着鲤鱼跃龙门的壮美。
可在此之前,玫瑰摇出的并非三条锦鲤。是长生听出了骰子的不对劲,偷梁换柱,悄悄把那枚刺眼的龙虾换成了红鲤鱼。
这件事,只有落荆棘和长生二人发觉。
落太太的表情,说不上好,也没有先前的怒意,寡淡居多:“既然连老天爷都帮你们,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看了眼落荆棘,心不在焉把玩手中的扇子,七天前的对话记忆犹新---
“你如何确定只用一骰子,就能让那胖丫头对你的恨意消减?”
“这件事您不用管,届时,母亲只需问她一个问题。”
落太太清了清嗓子:“我说胖丫---”
“我有名字,瑞雪兆丰年的冬,出淤泥而不染的荷!”
“……”
懒得跟她较真儿,直接问:“你对我儿子的恨意,可有消减?”
想起玫瑰刚才那两句什么兼听、偏听的话,冬荷沉默良久,才道:“完全消减是绝无可能的,还要再多加观察才知道。”
落太太露出一抹冷笑,看落荆棘:“你听听!”
落荆棘的主意她本就不赞成,也预料到这个情况的发生:“……我不同意,万一她只是表面上屈从,等我们都卸防备之时,下个药直接害了你怎么办?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死去的父亲交代?”
落荆棘的回答更是绝无仅有:“儿子如果走的比您早,无需您交代,儿子自己会向父亲交代。”
气得她一口老血鲜血喷出来。
更令落太太不解的是,落荆棘居然应允了:“我答应你。”
“你是不是傻?”
怒扯落荆棘到一旁,好一顿教训,“留下他们,无异于在身边埋下两颗随时会轰隆的炸弹。”
落荆棘眼底浮出一抹笑意:“您怎知炸弹对的是内?还是外?”
倘若是利用好了,将是枚强有力的助力。
对于他的决定,落太太一向无法左右。只能深叹一口气,咕哝埋怨说:“我看你是中了宋玫瑰那丫头的迷魂汤,但凡是她的人,你都固若金汤的护着,连母亲的话都不肯听了。”
这话与其说是埋怨,倒不如说是在感慨。
自年少出国,在外漂泊多年,褪去青涩稚嫩的轮廓,更多的是袭上眉梢的忧思愁绪。每每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她的心头总会浮现出一句话---别有幽愁暗恨生。
儿子的忧,她替不了。生意场上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无能为力。可谁敢动他儿子半分,她定要让那个人吃不了兜着走!
落荆棘对她的想法了若指掌,揽住母亲的肩膀,四两拨千斤:“如果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种药:第一是能让我愁容消散的笑丸,第二种是增加郁闷的沉丸,您会选择哪一种?”
“当然是——”
话到一半,落太太扶额,险些上了他的当,“你连母亲也耍花招?”
“与您实话实说而已。”
从没见过儿子这么费心费力讨好一个姑娘:“她就值得你这么做?”
“值。”
不带半点犹豫和拖泥带水。
“可母亲给你定了娃娃亲。”
“您也只说定,而未成。”
落太太无奈,叹了口气:“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被我发现她们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可别怪我不客气。”
与此同时,玫瑰成功说服冬荷留下,落公馆外的世界早已乱成一锅粥,那些人凶残又色欲熏心,看到女子就两眼放光,与禽兽无异。
母子二人回来,落太太摩挲扇子上的毛,说:“想留下可以,把卖身契签了。”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一个母亲为了护住自己的孩子,什么办法都可以想。冬荷一旦敢对落荆棘起杀心,她便会毫不犹豫处置掉这个女仆。
青秋的办事效率极高,转眼便递过来两份卖身契,唯独价钱那里空着。冬荷虽然看不懂,可卖身有钱,她随手添了个数字,还理直气壮:“不接受讲价。”
落太太:“……”
从没见过此等厚颜无耻之人。向来是买主定仆人的身价,主人便是奴仆的天。如今这世道,卖主卖身前如此嚣张,还谢绝一切还价,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头疼!
懒得再看冬荷,给青秋使了个眼色,被长生扶着被气坏的身子离开。
玫瑰想起自己的卖身契,朝落荆棘摊手:“我的卖身价是多少?”
小手落入大掌之中,人被迷迷糊糊牵走,留下道行远不如青秋的冬荷,还傻乎乎对笑面虎露出善意的微笑。
被拐走的玫瑰陪他在树荫下乘凉,某人早已备好各种下午茶,只为等待她的到来。
“你还没把我的卖身钱给我呢。”
玫瑰习惯性把好吃的糕点打包,待会儿直接给冬荷。
“不着急。”
以为他说卖身钱,可大掌揿住她的动作,无奈轻笑,“再让厨房做就是了。”
掌心渥着她,眼里藏着星河,笑里藏着月亮。玫瑰心在发慌,脉搏扑通跳得极快,怎么感觉他像是在暗示说——拿我交换,够不够?
耳后根红了。
怕被他发现,急忙用长发遮住,脸颊也烫得厉害。他这哪是交换呀,分明是想偷走她的心。
可……她的心,早就属于他了,用不着偷。
脖颈后的湿发被他捋了捋,又用手帕替她擦干汗水,黏腻的不适感一扫而空:“天热,把长发盘起来吧。”
“不能盘。”
娘跟她说过,一个女人,若把长发盘起,其一便是出嫁,其二便是为男子守节,终身不嫁。
上一世,这两者她全占了。
脑袋灵光一闪,又见他忍住不笑的微表情,玫瑰脸红得不像话,她这是……又被他撩拨了?
与他相处两世,竟不知他还有这么爱逗弄自己的一面。一气之下背过身不想理他:“明天我就把它剪了。”
他居然在附和:“也好,打理起来太麻烦。”
说得好像每日帮她梳头的是他似的。
“剪了就不能盘发了哦。”
本想着让他多说几句甜言蜜语哄哄自己,他却递了杯茶过来:“说到底,你还是想为我盘发。”
一口水没忍住,喷到他衣服上。白衬衫染了茶水渍,浸湿了胸前一小块。
他倒是镇定自若,把平安符挂在她的脖子上,一眼便见到了那枚鸽子蛋大小的钻戒,洒落下来的光线折射出不同的光泽,有什么东西如播放电影般快速闪过:“……那个‘我’送的?”
显然,他对她的话信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