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不知用这句话来形容合不合适:有种被人骗了还要帮忙数钱的感觉。就比如你黑灯瞎火在暗夜里摸索,突然间多了一盏灯,指引的方向越来越明朗,可再细看,竟是悬崖峭壁。转身想离开,灯灭了,除了呼嚎咆哮的海浪和猎猎刮骨的崖风,什么都没有。
他们重新回了趟万家村,稍作调整。
月色如银弯如钩,夏蝉的在枝头不停地唱歌,仿佛要把灼烫的热息穿遍每一个林梢枝头。
玫瑰难得心情好,整理两人的床铺:“夫君,你是喜欢花好月圆呢?还是山河锦绣?”
她一贯不爱做这个决定,只听他的。
落荆棘说:“铺一起。”
玫瑰:“”
老男人还真不嫌热。
心里吐槽他,可还是照样把两张床单铺上去。万家村不论春夏秋冬,一到夜里就降温。她身体本来就寒,再被冷意侵袭,到老了,毛病会越来越多。
月光如墨般泼进来,落荆棘站在窗棂处,手背在腰后,持身正立。不言不语、沉静冷情得跟个雕塑似的。
玫瑰绕到他身前抱住他:“在想什么?”
自从知道他失聪,每次同他说话,都是直视他的眼睛,语气放得很慢,让他能够读懂她的唇语。只是再调皮、再逗趣的语句,都无法落进他的心口里了。
落荆棘轻滑下她的鼻尖:“在想,你是何时知道我失聪的。”
玫瑰吐了吐舌头:“我们一个喜欢藏,一个喜欢瞒,还真是登对。”
本意是讽刺,到他这里却变成了悦耳动人的情话。
清俊的脸上泛着柔光波动的笑意,揽紧她:“是挺登对的。”
玫瑰玩着他的灰色长褂:“夫君。”
外人皆说他赚国难钱,害死无数条人命,又是个奸商,还卖国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他的身上,可又有谁知他西装革履的背后,是卑微到了尘埃里的护国行动。
这件大褂,是赵老先生在他决定弃医从商后,量体裁衣,亲手给他做的。袖口上,纹着微小到不易察觉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嗯?”
大掌泅住她的小动作,反握在指腹上。
玫瑰说:“我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
落荆棘识破她的小心思:“又玩游戏?”
“那你玩不玩?”
两根青葱手指扯了扯他的袖子,软着声线撒娇。
落荆棘舍命陪妻子:“想怎么玩?”
就等他这句话。
玫瑰把他拉过去坐下,桌上早已备好纸币:“正所谓沧海浩渺,人如蚂蚁,时光匆匆”
落荆棘打断她:“啰嗦了不少。”
玫瑰:“”
最近跟小吉讲故事,习惯性铺垫太多,只为了哄睡个孩子。可小吉是小吉,哪里像他,那么容易上当?
玫瑰循循善诱:“关于对方下一步的计划,我们不妨猜一猜?”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烛光闪闪,两颗脑袋瓜子晃呀晃,一起放下笔。玫瑰想要偷瞄,却只看到了一若游龙般的笔画。撇撇嘴,暗吐槽他小气。
玫瑰双手交叉搭在纸上:“好了吗?”
这严丝合缝的动作,更像是他要偷看她的秘密。
“一、二、三!”
玫瑰眼疾手快,想要把它抢过来。落荆棘从容不迫一避,她就扑了个空。绕过桌子去抓,奈何他人高手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明抢不行,她板起脸用威胁的:“落荆棘,你再不给我,我可要动手了哦。”
小胳膊小腿不是他的对手,站起来就高人一等。双腿一屈,就蹦到他的身上。一下子就拿到了那张粗糙的格子纸。知他定然不会让自己摔下去,玫瑰放心大胆的松手。把纸翻过来,眼睛就红了。
“哭什么?”
落荆棘的长臂足以容纳三个娇小的姑娘,“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纸上说:只要你想,只要我能。爱而不藏,与尔同眠。
这是两人第一次谈及这个生死之约。一份感情,并不是爱得深沉就能执着一世,它需要精炼的东西太多,也有数不清的东西需要沉淀。彼时挚爱,亦有可能成为明日黄花。
这句话与其说是她的心里话,更不如说是他的心里话。
玫瑰把自己的拿过来:“我觉得在此之前,你得完成我给你列下的条条框框!”
落荆棘失声笑:“你也知道是条条框框?”
一个眼角斜过来:“有意见?”
把他的冷漠寡情孤傲清高学得惟妙惟肖。
怕她磕着碰着,落荆棘干脆把她送回床榻上,花好月圆在下,山河锦绣在上,这是她铺的,也是他所希望的吧。
玫瑰念:“第一,把耳朵治好第二,陪玫儿看一场电影第三,也最后一件事。”双手攀在他的肩胛上,轻声一笑,“去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一件事。”
落荆棘吻她:“与你一起白头偕老,便是我最想做的一件事。”
很含蓄的回答,可玫瑰却听得一清二楚。
玫瑰回吻他:“答应了可就不能反悔。”
白色的帷幔在飘动,床架上的金龙雄姿英发,陪同于一侧的神凤貌美多姿,百炼钢城绕指柔。二者亲密无间,如胶似漆。
这一夜,他的玫瑰再次为她绽放。铁骨铮铮融化在柔情似水里,满眸满心都是她。
接到他们回沪上的消息,周慕来第一时间着手安排。至于那些被用来做活体实验的实验室,在圣女的提点下,周慕来派人把里头的东西稀释填埋,直至杳无踪迹。
而此时,叶子也开始落了。
一叶落知秋。
圣女说,妖王的行踪虽然琢磨不透,可一旦有能引起他注意力的东西,他就会立马出现,而她也在琉璃仙戒中设下了障术。妖王一出现,迤逦焰鎏的彩虹会迸射于空。
届时,她会及时赶来。
再次踏入这个城市,看似熟悉,实则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不是归家,是异客。
玫瑰却说:“回家的感觉真好。”
孔知洛没再显摆他的水墨折扇:“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意思吗?”
一个杭州姑娘,成了沪上的媳妇。
冬荷捂嘴笑:“孔先生还真是正解。”
玫瑰对莫愁说:“那年,我第一次见到冬荷,她呀,正在呜呜呜”
冬荷好似乌云遮日般,手忙脚乱捂住玫瑰的嘴,尴尬一笑:“抱歉,我带走上堂课。”
莫愁:“别走太远。”
这里虽然相对安全,可难保不会有光头的眼线。
玫瑰被她带进一处巷道,叶子堆了满地,踩在上面会发出哗哗的声响:“现在知道羞字怎么写了?”
冬荷撇撇嘴,死鸭子嘴硬:“我我我我我只是谁年轻时没犯过些愚蠢的错呀?最重要的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出去回来一趟,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好啦好啦。”
玫瑰也只是跟她开个小玩笑,“莫愁人单纯、不擅表达,可拥有一颗赤子之心,跟着荆棘那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对哪个人如此上心。把你交给她,我很放心的。”
冬荷被她说得脸红,忽而又有些吃味:“那长生呢?你也对长生这么说吗?”
这傻姑娘上辈子是酿醋的吗,怎么满嘴都是酸溜溜的味道?
“如果我说是,你会有什么表现?”
跟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会开他们的玩笑,苦中作乐。也算是把上辈子欠缺的友情和亲情一点点弥补回来。
冬荷满脸不信:“你不可能这么做。”
玫瑰顿时哭笑不得:“知道我不会这么做你还问?”
冬荷耸耸肩:“逗逗你咯。”
心在嘀咕:谁让你刚刚差点把我的丑事曝出来?
玫瑰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打了个响指:“莫愁前些天还问我关于你卖豆腐时的趣事,我在想要怎么说。”
“他是傻子吗?”
谁在忙碌的时候会留意周围的事情?有时候头发散了都没空扎起来,更何况她当时胖成那样子,还那么凶,流氓都不敢来招惹,更遑论趣事?
玫瑰倒是不敢苟同:“谁说没有?”
把她的手勾过来,朝额头就是一击:“我们不就是彼此趣事的来源地?”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两人嬉嬉闹闹了一阵,玫瑰突然把冬荷拉到树后躲起来。斜对面来驶来好几辆军车,一溜烟下来几对人马,扛长枪、负遁甲,在城门口设下各种屏障,不允许外头逃难的人进城。如果有人靠近十米以内,立马会被当成靶子扫射。
鲜血淋漓的场面,看得人愁苦惨淡,心生悲凉。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两个多月前,鬼子的突袭又迅又猛,光头为了阻挡他们南下,便执意下令把黄河改道。可这种企图以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决定,给豫、皖、苏三省的人民带来了沉痛又悲戚的灾难。
新华日报刊登称:“当时直接淹死和饿死的群众多达八十九万人河南、安徽、江苏共计44县市被淹,受灾面积29000平方公里,受灾人口1000万以上,冲毁140万民房、淹没近2000万亩耕地。黄水所到之处,房倒屋塌,饥民遍野”
别无他法之下,他们为了活下来,只能狼狈逃亡他省,以寻求半分庇护。可光头却下令拒不手收难民。可三省之所以落得如此田地,是拜谁所赐?
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这里头还包括老弱妇孺。呵呵,多么可笑。如今这世道,连活的权利都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
“先别冲动!”
孔知洛低声阻止落荆棘。他虽爱开玩笑,可大事面前从不含糊。
玫瑰跟冬荷回来,看他把拳头攥得青筋凸显,骨头咔咔发响。当你身处巅峰时,无数人懂得趋炎附势,可当你跌落云端,想救个人都成为莫大的奢望。
“你想救他们,对吗?”
大掌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说出来的话却稀松平常:“也该饿了,带你去吃点东西。”
没人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强迫自己转过身,对那些枪林弹雨中遭到迫害的平民保持缄默。
玫瑰立在原地不肯走,抿唇轻笑:“夫君,你的心情不好,我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转而又对青秋和莫愁说,“相对于我这个外来人,上海的地形于你们而言该是闭着眼也能走街串巷。”
落荆棘一怔,心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玫瑰把自己的计划言简意赅说了遍,孔知洛调侃:“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取褒姒一笑。如今倒是有位足智多谋的南方佳人,机关算尽,只为换得夫君的展颜。”
古语有云:女以色授,男以魂与。情投意合,心倾于侧。
可把这句话套在这俩人的身上,似乎更像是反过来的男以色授,女以魂与。也难怪他这位多年好友在遇到玫瑰后,情难自已,栽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谁也不能让你受气,连我也不行。”
霸道又蛮不讲理,是他带出来的徒弟。
逃难的百姓被枪杀,尸骸遍野堆积如山。哭嚎声和枪声渐渐弱了下去,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如同夜里的猫头鹰,彼此熬着熬着,看谁能熬得过谁?
忽然之间,角楼一处发生了爆炸。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一股浓浓的雾气弥散,城门口的军队被接二连三的偷袭。一时间,周围场面混乱不堪。
逃难的百姓趁此机会一股脑儿涌进城,遮挡的栅栏被掀得横七竖八,好些个人早就看不惯他们,趁乱给他们几脚。胆子大些的直接抢走手上的枪,留着防身。
从始至终一直躲在暗处凝视这一切的落荆棘等人,像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牵着妻子的手,闲庭信步的走。玫瑰跟在他的身后,虽然步调跟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他刚才用食指轻轻勾缠的动作明显很愉悦。
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玫瑰也似模似样的学他的手势:“夫君,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
落荆棘明知故问。
玫瑰凑近一点:“你再听听。”
“嗯,落少夫人饿肚子的声音。”
“嘻嘻,那还不带我去吃好吃的?”
周慕来临时收到通知,于昨日出发,秘密前往延安,特意安排一个人来接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