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看了眼棕发男子,声线仿佛压了块大石,又沉又重:“瓷器的耳朵,不容乐观。”
递了份文件给她,里头装着他检查的所有报告。按照当时的医学条件,就算用尽所有的办法,双耳遭到重创后的治愈概率只有3。
阴霾笼罩在两人的上头,乌云密布。
棕发男人叫尤克,是戴安娜的好友。主攻的正是耳鼻喉科中的耳科,连他都说只有百分之三的机会。玫瑰咬了咬唇,不言不语,心头尽是沉滞的哽塞。
“不过,如果能说服他去加拿大,说不定治愈的机会更大。”
“可能性不大。”戴安娜摇摇头,对落荆棘的脾气了若指掌,“他之所以回来,不正是因为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吗?”
如今只是失聪,并没有影响他的性命。更何况这一去,谁知又得等到何年何月才可以回来?不能亲眼看着国土恢复完整,不能亲手驱赶侵略者,这对他来说该是多么的痛苦和煎熬?
尤克早就从戴安娜口中了解到这位天才学弟为了救国而创下各种的事迹,敬佩之情已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如果你们相信我,就把他交给我,让我做他的主治医生。我虽然不能给予很大的保证,可咱们现在也只能死活马一起医了。”
戴安娜:“”
玫瑰被他手舞足蹈的动作逗得轻叹:“你是想说,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浅棕色的文件袋压垮她的嘴角,心事重重。好几次想把嘴角扬起,没一会儿就垮了下去。
离开咖啡厅,尤克还在积极争取:“玫瑰你好好考虑,这是我的名片,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手掌般大小的名片强行塞进玫瑰的手里。
戴安娜虽无语他如拉客般的热情,可说到底都是为了治疗落荆棘:“你先别着急,我这几天都在联系恩师,看看他那边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也只能如此了。
玫瑰心事重重的走在街道上,光影交替,落叶萧条。这个曾被孤立过的城市,也孤立过许许多多的人。寂寞是自己的,周围的喧闹与热闹都毫无干系。
肩膀忽而一疼,手里的文件袋子被撞到了地上,有奔跑的人影从上头踩过,留下不少乌漆墨黑的脚印。
玫瑰弯下腰来捡,正好看到斜对面有支军队持枪驱赶一群前不久逃进城里的遇难百姓,有反抗者就直接就地枪杀。
有个母亲抱着个发烧的孩子,哭着跪求他们放她去找医生给孩子看病。那个年轻的军官动了恻隐之心,趁前头没人注意就放走了他们,没想到坐在车里狐假虎威的军官举起枪,瞄准正在奔跑的母亲。
枪响的刹那,子弹居然神奇的回旋,正中他的脑门。车门半开,整个人倒在地上。人死了,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人上来检查,说枪里的机括似乎被人动了手脚,不然怎么会射向相反的方向?
动手的玫瑰摩挲琉璃仙戒,转身从拥堵的人堆中离开。头上一黑,有顶帽子压在她的头顶上。玫瑰眼睛一亮,仿佛月华泼洒霜雪满堂:“你怎么来了?”
把她带到了安全地方,落荆棘才松开些许力道:“不放心你。”
又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文件袋上有同仁的标识。说是去买点东西,原来是偷偷去看检查结果。
落荆棘把吹进她嘴里的碎发拿出来:“就为了这件小事?”
语气轻若鸿毛,仿佛生病的人是他人而不是自己。
玫瑰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落荆棘!”
从咖啡馆憋了一路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受不住:“你知不知道听不见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论他再怎么足智多谋,一旦有危险靠近,都会慢人一步。可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生存,慢人一步就相当于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她从不畏惧危险,只怕他会遭遇不测。可不论保护再怎么严密,都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不由自主想到方才抱着孩子逃跑的母亲,如果自己出手慢一步,又或者对方的子弹快一步,母亲和孩子,谁都活不了。
万一万一这一幕将来发生在她跟萝荆棘之间,便是她永远的愧疚与遗憾。
难道这就是她换取重生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吗?可就算是,也该是她来付,而不是他。
小姑娘哭得声嘶力竭,喉咙都沙哑了。资料散了一地,落荆棘走马灯似的扫了眼,一张张放好。
“我们要不要进去劝劝?”
偷听墙角的冬荷问被自己压在下头的莫愁。后者拿不定主意,就拍青秋:“你觉得呢?”
叠罗汉似的往下,青秋跟长生一致决定不要多管闲事。
处于食物链低端的金萧晨痛苦表示:“你们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要压着我?”
左肩膀压着人,右肩膀还压着人,忒难受了。
孔知洛刚从外头回来,就看到一群人堵在落荆棘房门外,抻腿,绊倒如蛤蟆般匍匐的金萧晨。多米诺骨牌的规律,众人悉数栽倒,也撞开了房门。
玫瑰背对着所有人,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狼狈抹眼泪的样子。
一道光影落下,布鞋长裤灰色褂,颀躯铮铮如铁骨,容貌俊美昳丽。趴在地上的人匆匆忙忙爬起来,尴尬又假笑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纷纷转移话题
冬荷说:“这门框怎么那么脏啊,得打扫打扫。”
莫愁立马递了块抹布。
长生晃了晃手中的九瓣檀盅骰子:“太久没练了,都生疏了。”
青秋说:“赌一局?”
“好啊。”
冬荷和莫愁也凑过去,四个人拥着消失。
金萧晨揉着酸胀肿痛的腰,艰难举手:“别看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一手扶腰一手扶墙,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边走边喊:“我滴腰啊”
孔知洛把手里的东西抛给他,耸耸肩:“我就路过。”
说完就走了。
又一次恢复安静。
落荆棘单手插兜,深眸里的光波澜不惊:“在我这里,没有第二遍的宽恕!”
藏在树后的四个人诚惶诚恐,相互推搡着溜走了。
关上门,说自家事儿。
玫瑰抽了抽鼻子,视线陡然升高,人被横抱回床榻边。她没有反抗却也没说话,只低着头,默然无语。
落荆棘知她还在耍小性子,只能先示弱:“哭出来,心里是不是好受一些了?”
玫瑰一愣,水眸里浮散出来的的心思显然没往这处想。他故意这么说,难道就是为了给她找机会发泄内心的情绪?对上一双亏你那么聪明现在才猜到的无奈眼神,敲了她一下:“接着往下说?”
喂了颗糖给她,阴雨绵绵的心一下就晴空万里。又吻净小哭猫眼睫上的泪水,鼻息绵长:“我看了,治愈率百分之三。”
玫瑰刚止住的泪水又因他这句话而险些哭出来。
“哭什么?又不是治不了。”
落荆棘浸湿手帕,替她擦拭额头和脊背后因剧烈哭泣而密布的汗水。
玫瑰声音沙哑沉喑:“我是怕你难受”
治愈率太低,仿佛上苍赐给你一把抵御防身的长矛,可只有攻破坚硬盾牌做的城墙,才能拿到它。
口袋里的名片掉出来,落荆棘拿起来一看:“同仁知名耳科专家,尤克。”
玫瑰说:“他视你为偶像,自荐做你的主治医生。”
刚才哭得太厉害,揉着眼皮就开始刺疼。把脸凑过去,指了指难受的地方,让他擦。
大掌的力道轻而柔,沉音落耳:“你觉得他如何?”
玫瑰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可还不至于傻到当着他的面儿去夸另一个男子:“你是说哪里?让我想想,个子比你高一些,身体也健硕不少,留了胡子,不说话的时候跟你挺像。”
俨然一座大冰山。
擦脸的动作用了些力,她缩了缩脖子,腹诽这个大醋坛子。重新赖回他的怀中,心思却在飘忽。他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在问尤克究竟靠不靠谱。
如果不靠谱,戴安娜不会把他带过来。可这个治愈的概率太小,她又担心治疗的过程会出现意料之外的问题。
落荆棘一锤定音:“那就试试。”
玫瑰愣住:“想好了?”
落荆棘摇摇头。
“那你干嘛要说试试。”
命可不是用来开玩笑的。
找来一件干净的衣服,重新替她换上,亲她:“想再次重新听到你的声音。”
听到胜利的号角,听到欢呼的雀跃,听到万众一心的歌曲再陪小妻子看一场有声电影。
26号这日,戴安娜为落荆棘安排住院。对外的身份,是她前男友的外甥。
“噗啊哈哈哈哈哈”
冬荷险些把自己的头笑掉了。
空中闪出一道凌厉的眼锋,吓得冬荷嘴巴都没阖上:“嗝嗝”
玫瑰忍住没笑,可脸却憋得红彤彤的。
对于自己的妻子,落荆棘倒是一脸无伤大雅:“想笑就笑,何须忍着?”
玫瑰说:“你看错了。”
腰被碰了下,玫瑰不解:“怎么了?”
“逗你笑。”
玫瑰:“”
哪有这样的人呀。
冬荷边打嗝边对长生吐槽:“你看看你看看,严重的区别对待!”
长生丢来一句风凉话:“你现在才知道?”
冬荷:“”
“哟,还真是热闹。”
戴安娜今日把头发都盘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心情大好的玩笑说,“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住院还前呼后拥的,排场果然不小。”
莫愁:“”
青秋和金萧晨挡在落荆棘的床前,满脸戒备。
只有孔知洛笑着迎上去,与她来了个西方拥抱贴脸的礼节,说着什么lngiensee之类的英文,眼波流转间,迸出千万种风情。
“对了,大外甥。”
并不地道的发音让大外甥三个字听起来像是舌头在打架,“这是你要的东西。”
一份报纸交到玫瑰手上,又对孔知洛抛了个眉眼:“别忘了今晚的约会哦。”
孔知洛似笑非笑接下她所有的示爱。
“大、大家好”
尤克探出个脑袋,见到这么多人,大高个子脸红了。
戴安娜恨铁不成钢扶额,把他拽出来:“这是你的主治医生。见一面,算认识了。”
终于见到垂涎已久啊呸,是崇拜已久的偶像,手往衣服上擦了好久,才磨磨蹭蹭走过去:“落、落先生”
“错了。”
“哈?”
反应过来的尤克忙哂笑两声,“对、对不起宋荆棘先生,我是、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叫鱿鱼。”
戴安娜:“”
短暂的沉默后,顿时哄堂大笑。
尤克后知后觉,慌手慌脚的解释:“不不不不不是的,我叫尤克,不是鱿鱼”
戴安娜:“你还能再蠢点吗?”
冬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终于找到一个跟莫愁旗鼓相当的人了,哈哈哈”
无辜躺枪的莫愁:“?”
众人笑得更加欢快了。
戴安娜无奈:“大外甥,管管你的人。”
“听说,”落荆棘从容不迫的反击,“你一直都很崇敬我?”
深邃的眸子被窗外投射进来的光泽映衬得格外明锐,被突然点到的尤克如同学堂里被老师提问的学生,站得笔直如苍松:“是、是的!”
落荆棘说:“三天之内,告诉我你所有的治疗方案。”
“三天?”
“有问题?”
尤克疯狂摇头:“保证完成任务!”
戴安娜:“”
气得脸都绿了,直接把人扯出去,劈头盖脸的骂他:“你难道忘了今晚请我吃完的事情了吗?”
尤克满脑子都是如何治疗方案,随口敷衍她:“千事万事,抵不上我偶像的事情重要。”
说完,人就跑了,徒留戴安娜在原地跺脚。
该走的人都走了,玫瑰把报纸给他:“你才第一次见尤克,怎么知道戴安娜喜欢他?”
落荆棘反问:“你以为我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吗?”
早在此前,他已让周慕来调查了整个同仁医院的病患和医护,尤其是戴安娜身边的人。毕竟师出同门,替她相一相也不为过。
玫瑰:“”
原来他早有准备,她却还在傻兮兮的替他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