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荆棘拿出两封信,目光沉炼如浓墨:“一封,送去给周大哥。另一封,给光头。”
三人都想要去完成这个任务,自然是互不相让。莫愁眼疾手快,拿走一封,青秋和长生较量了一番,最后被青秋得手。
长生还想争取,又听落荆棘吩咐说:“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月底的时候,治疗正式迈入正轨。
尤克遵照玫瑰的叮嘱,鼓起勇气与落荆棘对视,虽然说话还是磕磕巴巴,不过相对于前几次的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已然好太多了。
更让玫瑰觉得惊奇的是,不论尤克做了什么吩咐或者下达什么检查的指令,落荆棘只配合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没起初那么冷了。
玫瑰笑眯眯的夸他:“夫君,你真是个听话的乖宝宝。”
用了些麻醉药,药效还没过,落荆棘在恍惚中感觉干燥的唇上多了一吻,很主动,也很心疼。不让她进来陪他是正确的选择。否则让她知道方才的冰冷仪器是如何进入他的耳骨里,晚上铁定要做噩梦。
十月,桂花香飘十里。馨香之中,上海各种赌坊盛传一个叫屠娘的名字,四十岁年纪上下,嗓子被火烧过一次,又粗糙又难听。可她拥有一双天生敏锐脆利的耳朵,动一动,便知道点数如何。
后来,她便用这些赢来的钱做起了小本生意。一个女人做生意,必然会引来重重阻碍。可她无所畏惧,更没想到她的布匹生意出乎意料的好,还有些商人慕名而来,也得到了她的盛情款待。
见她谈吐不俗,优雅得体,便拿下了初步的好印象。才短短三个月,她的订货量已远远超过其他开了十多年的老店铺。
好景不长,临近年关的时候,她家的仓库遭了一场无名大火,原定能按时发货的布匹被烧得精光,损失惨重。订购这笔单子的老板痛心疾首,最后还是看在屠娘还是个妇道人家的份儿上,没有过多的为难,只让她把当初给的定金还给他即可。
屠娘是个烈性子,按照签订的合同,把所有的家当都压上,随后遣散所有的仆人,独自一人远走他乡。
有人给她出建议,说:“你的赌技这么厉害,随便玩几把就能继续东山再起。”
屠娘却说:“我命里带煞,玩多了就活不了了。”
玫瑰把这个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还一字不落的写下来,准备寄给万家村的小吉。
操控这个幕后传奇故事的大作家正在接电话,瞅见她进屋,招手抱她。玫瑰嗅着男人身上的气息,混杂着消毒水和药味,竟一点也不觉得难闻。
听筒放在她的耳边,男人的声线低沉:“跟周大哥打个招呼。”
那头有爽朗的笑声:“是玫瑰吗?最近可还好?听说今年上海格外的冷,记得多穿几件衣服……”
长辈细心又慈爱的叮嘱,一下子热了玫瑰的眼眶。除了点头应嗯,竟不知说什么来回答。
觉察出她波动的情绪,落荆棘把人搂紧了些,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轻柔拍抚。
见缝插针转移话题:“按时间推算,东西八点已抵达。”
周慕来也不拆穿他,跟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多谢。”
费了那么多心思,不过就是想从那些脑满肠肥的资本家手里劫富济贫,用这些不义之财来支援前线的战士。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却从未想过索取回报。
理所当然的护国,义不容辞的责任。
相对于他的家国大义,玫瑰突然觉得自己过于感性,便故作百无聊赖地扫了眼铺满书桌上的报纸。这些时日,他们对外界信息的了解只有两个渠道:电话和报纸。
玫瑰随手拿起一张,上头刊载的一段话,虽然简明扼要,却足以让无数受尽压迫的中国人心情激荡:远区捷报,中国军队在万家岭围歼孤军深入的日军106师团,取得了万家岭大捷的胜利!
该拿回来的土地,属于本国的权利,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全都要归还回来。
进入新历年,又是阖家团聚的好日子,雨水连绵不绝,噼里啪啦敲打着枝梢,窗户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玫瑰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心口慌得好似有鼓槌在上头敲打。翻身下床,一缕浅淡的幽光落在她的脚边。
落荆棘的治疗进入了一个阶段,身为主治医生的尤克却好似陷入了瓶颈区,不知从何处下手。没日没夜的翻找许多医疗案例,只为找到一个突破口。终于,尤克的身体扛不住了,被人发现时已经倒在案例室里。
他这一倒,戴安娜也慌了。联系不到亨利先生,落荆棘的治疗也是不能耽误。有多少病患的症状是处于潜伏期,稍有不慎,命就会止步于此。
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戴安娜顶着一肿如核桃的红眼眶找到玫瑰,未语泪先流。在尤克昏睡的时间里,她翻看他的笔记,密密麻麻,抽出几张看,都是一堆大胆且离谱的设想,从没有人实践过。
戴安娜说:“玫瑰,我怕”
怕什么呢?
怕这个大胆的设想会成为泛泛的奢想,最后不仅断送了尤克的医生生涯,还害了落荆棘。
玫瑰摩擦玻璃上的水雾,冰凉的寒意从指尖渗进了心口,诱发体内一阵寒颤。戴安娜怕,她又何尝不怕?
可总得有人去尝试,去突破。
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玫瑰盯着浅光幽幽的琉璃仙戒,脑海回响着圣女的那番话:“你只需要记得,任何可以变得合理的表现,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接下来,琉璃仙戒会引导你。”
合理的表现?不为人知的过往?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琉璃仙戒又会如何引导她?
叩叩叩
冬荷探头进来,晃了晃手里的红纸,眼睛眯成一条线:“新年好呀,落少夫人。”
如此喜庆的节日,医院自然冷冷清清。玫瑰和冬荷的字如同蚂蚁爬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戴安娜要照顾尤克,调休期间也在医院。入乡随俗,便跟着他们一起过年。
落荆棘在治疗期间瘦削不少,可执笔落字的手势雅正端方,笔走游龙,苍劲有力。
然而早在几年前,以孙先生为首的执政者就致力于废除春节这个传统节日,还竭力宣传西方的各种政策,却遭到不少百姓的抵制。
两年前,光头正式下令废除春节。即使是这样,也有不少百姓像他们一样,关起门来偷偷过。
整层楼只有他们四个人,倒是传出不少欢声笑语。
春联在手,玫瑰和戴安娜一个负责贴一个负责看。好不容易贴好了,冬荷却撇着嘴说:“总感觉歪了。”
玫瑰敲她脑门:“刚才不说,小马后炮。”
落荆棘插兜依在门框上,语不惊人死不休:“她斜视。”
闻言,玫瑰矜持了下,捂嘴偷笑,而不给面子的戴安娜直接笑喷了。
冬荷:“”
嘴里在小声嘟囔着:“有人护着了不起哦。”
戴安娜有些同情看她:“是很了不起。”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对面的夫妻,闲来无事的落荆棘拿了红包给玫瑰:“压岁钱。”
玫瑰笑:“很用心嘛,落老板。”
灰蒙蒙的天色,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两人的身躯上,颇有种柔和温软的基调。
落荆棘揉了揉她的长发:“应该的。”
玫瑰立马追问:“去年怎么没见你有这个表示呢?”
落荆棘道:“那时,你还不是真正的落家人。给你红包,名不正言不顺。”
“”
还能再强词夺理一点吗?
戴安娜凑上去,伸手:“听者有份。”
“没错没错。”
冬荷也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埋怨的眼神一下变得亮晶晶的,仿佛掉进了钱眼里,怎么也爬不出来。
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落荆棘反将她一军:“在我们这里,都是长辈给晚辈封红包。让我想想,你大我几岁来着?”
戴安娜:“”
把口袋里的零钱全都塞到他手里,警告他:“你给我做个人吧。”
原来女人年龄这个禁忌,随处可见。
深邃的目光移到冬荷身上,眉梢才动了下,冬荷就吓得浑身哆嗦:“红包我不要了不要了”
玫瑰无奈轻笑,这人真的是够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荆棘难迈,落脚见血。
玫瑰把钱还给戴安娜,又晃了晃自己的红包,笑着说:“今天落老板请大家吃大餐,与民同乐。”
说是大餐,还真是大餐。说与民同乐,还真与民同乐。
今日在医院值班的医生加护士一共10个人,加上他们,昏迷的尤克暂且不论。共有14人。
午饭过后,食堂的人打扫完毕便离开。戴安娜顺来了钥匙,三个女子鬼鬼祟祟溜进食堂,先是把购买来的百家米淘洗干净,上锅蒸。又把好几种蔬菜清洗干净后放在一起酿成酱料。冬荷找到不少新鲜的豆腐,片成薄如蝉翼的小块,用慢火焖,随后加油翻炒。
戴安娜不会做菜,挥动的餐具速度倒是超乎寻常。当香喷喷的味道勾住她的味蕾时,她舔着嘴直咽口水:“快快快,快让我尝一口。”
饭熟了。
白色的米粒粒粒饱满,晶莹透亮,清香扑鼻。
玫瑰盛出一碗,豆腐片也已出锅。夹了几片放在上头,又把方才调好的滚烫酱汁浇上去,酱汁浸透饭粒,留下又深又浓的香味。
戴安娜吃了第一口,顿时萌生了种预感,如果自己坐牢,绝对是跟别人抢饭造成的:“这叫什么?”
玫瑰摇摇头:“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
吃货冬荷也忍不住动了筷子:“唔唔唔”
戴安娜:“你先把饭咽进去再说。”
玫瑰装了不少碗饭进叠层饭盒里:“你们先吃,我出去一趟。”
医院附近有个公园,公园里住了不少的流浪汉。既然是与民同乐,那就不能厚此薄彼。
把饭分发完,有个小少年扯住她的袖子:“姐姐,我可以再要一碗吗?”
灰扑扑的脸,衣衫虽褴褛,大大的眼睛却如亮如葡萄。面黄肌瘦,可碗里的饭粒被他舔得干干净净。
玫瑰拉了拉脸上的轻纱面罩:“跟我来吧。”
一大一小很快消失在医院附近,玫瑰并没有带他去食堂,而是进了落荆棘的房间。就在方才,他在拽她时偷偷在她的掌心里写了三个字:落荆棘。
他的面前,正放着两碗早就凉了的酱浇饭。瘦削的腰身坐得端正,却背对着门口,仿佛正在等那个忘了他的小姑娘。
“落二叔。”
男孩年纪虽小,却老成持重,朝落荆棘深深鞠了一躬。
玫瑰给她端来了水,让他先洗干净。这才走到落荆棘身边,看了眼没动半分的瓷碗:“等我呢?”
落荆棘没看她:“吃了吗?”
不论回答吃还是没吃,都不是他想要听的答案。玫瑰替他揉了揉肚子,心疼道:“你一定是饿了,等下咱们一起吃。”
“不必等。”
大掌摊开她的手,把瓷碗递过去,“现在吃。”
眼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喂我吃。
玫瑰叹了口气,这人,怎么有的时候闹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正要说话,小男孩擦干脸上的水珠,面不改色道:“给我三分钟,说完就走。”
这语气,带着心知肚明的了然。
被一个小男孩说得脸红,玫瑰有些尴尬。这才看清他的五官,所谓的面黄肌瘦不过是他的伪装手段,此时的他眉清目秀,眼锋有股小小少年的意气。
落荆棘点破她的想法:“觉得他的长相很熟悉?”
玫瑰点点头:“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落荆棘看小男孩:“孔白泽,你说吧。”
姓孔?
两人对视一眼,玫瑰登时就心领神会了。
孔白泽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交给落荆棘,把原话娓娓道来:“孔先生说,这里面是国际战情,还有周书记对未来几个月的预测。”
听这口吻,难不成他也加入了这场革命的斗争中?
落荆棘说:“三分钟到了。”
孔白泽并没打算多留,临走前把玫瑰手里的瓷碗端走:“谢谢二婶婶,这碗酱浇饭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