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找长生,肉嘟嘟的穗穗睡得无比香甜。长生挥着蒲扇,替他驱赶难以消散的酷暑:“我也看到了鲜红的影子。”
今早,天色逐渐转为浅蓝,她去井边打水。起初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谁也起那么早。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那叩叩叩的声音分明就是高跟鞋的专属。可在农村里,妇女们都要下地干活,怎么可能会买高跟鞋?
一张模糊不清的脸突然出现在长生捞起来的水桶里,荡漾的水花变得浑浊扭曲。
哗啦一声,长生把水泼向穿着西洋红裙的影子。水花被泼在地上,却没有看到的方才浮动在水中的红影子。
一切像极了在做梦。
可事实却是,这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人迫不及待要动手,不行,必须早日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替冬荷正名。
冬荷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重新再去一趟案发现场,应该还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可结果还是白忙活了一场。
没查到人,心一落千丈。
这日,玫瑰在照顾昏迷不行的昏迷男人,突然从他手里看一片碎衣角,握得很紧,似乎对他来说很重要。
外头一阵尖叫。
玫瑰一路找到打谷场,看到一浑身脏乱的男人被好几条绳子缠住,郑海站在高处,挥斥方遒:“绑好了,不许松手!”
他的衣服都碎成条,力气极大。从他依稀可辨的面孔来看,玫瑰认出了他:“舅舅”
怎么回事?
他不应该留在摩天岭吗?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而且这疯疯癫癫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郑海问:“你认识他?”
玫瑰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孙思捷的身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都是阴寒的冷漠:“他……做了什么?”
又见有人举枪,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枪声从她耳边掠过,射中孙思捷的肩膀。
玫瑰感觉喉咙跳到了嗓子眼,子弹落地,又有刀砍下来,却伤害不到他半分。孙思捷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刀枪不入的招数,同时也让周围的人忌惮不少。
“委员长,该怎么办?”
有人实在撑不住,接二连三松了绳子。
看着倒了一地的人,玫瑰怕他还会做出令自己会后终生的举动,抓了把沙石砸过去,在混乱中悄悄捏诀,普通的沙石被赋予了强大的灵力,直接把孙思捷打趴下。
坐收渔翁之利的郑海立马吩咐:“把他捆起来!”
“等等!”
黑色的指甲让玫瑰心头一阵不安,拨开碎片衣服看到被黑翳邪气侵入的手臂,玫瑰更加惊愕不已。
“什么!舅舅被炼成活体傀儡!”
在长生的警告下,冬荷忙压低声音,“会这种人神共愤的诡术的人除了那个木村……”
冬荷立马想到了什么:“孙舅舅都这样了,摩天岭的人岂不是……”
不敢再深想下去,头皮一阵发麻。
玫瑰捏紧拳头:“我一定要把他救醒!”
他是他的亲人,也是她的。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理应如此。木村来,她奉陪到底。木村没来,她也会奉陪到底。
孙思捷被绑在槐树下,粗如蟒蛇的绳子,把他捆得严严实实,郑海派了十几二十多号人前去看管,以防他逃跑。
有人看到玫瑰走来,叠声喊了宋医生。
玫瑰拧开铁盅:“我来给他送饭。”
一个长鼻子的男人就说:“宋医生,他已经谁都不认识,你不用对他太好。”
玫瑰什么都没说,舀口饭送到他嘴边:“这是你最爱吃的茄子红萝卜鲈鱼饭。”
凶悍的目光呆了下,仿佛听到什么无声的召唤,目光下移,浮动在瞳孔里的物体其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就是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角,火速吃下一口。
眼睛亮了亮,吞咽的动作极快,整个脑袋埋进铁盅里,秋风扫落叶般糊得整张脸都是。吃完,又是一脸警惕盯着玫瑰,龇牙露凶样,活脱脱一个农夫和蛇的故事。
看守的人说:“宋医生,别怪我们说话难听,他这样杀人如麻的凶手,死了也死有余辜,你又何必对他那么好?”
玫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铁盖,旋拧的动作一顿:“你怎么就知他是凶手?”
“就是他!”
那人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说,“我们在抓他的地方搜到了红色的西洋裙和高跟鞋,还有能致幻的曼陀罗。要是凶手不是这个疯子,我把头切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玫瑰微微侧头,视线里的寒光如数九寒冬:“那我问你,这么详细而周密的计划,他一个疯子是怎么筹谋出来的?”
那人一愣,支支吾吾说:“他、他一定是装疯对!装疯!”
作势要揍孙思捷。
“你敢!”
带着琉璃仙戒的右手捏得不透半点缝隙,但凡他们有任何不利于孙思捷的举动,她可不会手下留情。舅舅在他们眼中是个宝,到了这里就变成了草,不分青红皂白,说冤枉就冤枉,什么话都是他们说了算,这事搁谁谁受得了?
“看来这天气真容易影响心情啊,咱们的宋医生以前可没有这么焦躁哦。”自从抓到了孙思捷,郑海的口吻就变得阴阳怪气,时不时还来几句冷嘲热讽,“你说对吧,宋医生?”
夫君说的没错,郑海有能力,只是这个人太爱曲意逢迎。要是上头还有人压制,断然不敢这么放肆。可若是一人独大,狡猾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偏有些人不信,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玫瑰不想跟这样的人多说,直接撂狠话:“我会查清楚事情的真相,还他一个清白。但是在此之前,你们谁要是敢动他一下,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最后一句话,她是故意针对郑海说的。
舅舅性情执拗又爱面子,宁可战死疆场,也绝对不会受人欺凌。要是清醒后想起自己曾被同胞如此对待,怕是至此之后都会心怀阴影。
回到医疗室,她把自己关起来。拿出方才从孙思捷身上取走的毛发,放到透明细管里,用专业的药剂浸泡稀释,晃动几下,白色的液体逐渐沉出深浓的靛色。
果然是木村搞的鬼。
玫瑰握紧细管,拳头捏得比大石还要紧。
一股寒意飘进来,门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哒哒声,玫瑰敛起翻涌的情绪。刚打开门就看到张目四顾的长生,明显在找什么人:“碰到那个红衣女人了?”
长生点点头:“她一直跟着你。”
这次她看得一清二楚,艳丽的西洋红裙,又尖又细的高跟鞋,鞋身周围镶嵌了十几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一路紧跟,目光里尽是沉郁的幽怨。在玫瑰把自己关进小屋后,她的脚好似生了根,死死扎在外头,可眼睛仿佛已经透过厚实的墙壁,把玫瑰的一举一动看了个彻底。
乱糟糟的头发迎风吹,背对着长生的女人露出煞白的脖颈,双手上的红指甲比匕首还要锋利尖长。
玫瑰加重了语气:“红指甲?”
“是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卡布村周围都是嶙峋的山石和漫天飞舞的飞沙,不要说找人了,能看清前方的物体就已是不易。
玫瑰目光沉沉,扫了眼前头风力不减的沙尘暴:“先回去。”
沙尘暴多发于午后傍晚,很明显,这是红衣女人故意引她们来此。又或者说,只针对她一个人。
烈日被沙尘掩盖,天气阴沉,玫瑰捂着口鼻,空气里弥漫着混浊的气味,沙石呛鼻。两人相互搀扶疾跑,赶在沙尘暴席卷前跑进了一处荒林,这里也是丽姐等人被绑的发现地。
玫瑰虚着步子撑起身,默默催动琉璃仙戒,无形中凝造了一团屏障。沙尘暴雄赳赳攻来时,被屏障气昂昂切割成两半。
“玫瑰!”
长生接住体力不支的玫瑰,探手触额,烫得跟火山似的。
玫瑰讥讽一笑,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的滚烫。千防完防,家人不防。木村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才以孙思捷为诱饵,引她上当。
毛发有问题,但她不会上当。浸泡的药水也是根据量而来,不会有问题。可问题就在于,毛发浸泡后散发出来的气味混杂了另一种使人体力瞬间溃散的药雾。
无色无味的药雾。
可她是医生,愈是轻不可闻的东西愈加留意。
红衣女人的出现,时间点掐得太准。长生一呵,女人的高跟鞋响起,药雾就在这时发挥作用。注意力被转移,她就这么中了计。
沙尘暴来得快,走得也快。
不过匆匆一个小时,天色清朗明湛,如被水洗过般,让人深觉浓云密雾飞沙走石不过是一场梦。
玫瑰的体力恢复三四分,长生建议:“要不再歇一会儿?”
虽然她也担心穗穗,可有冬荷在,她的鬼主意又多,总不会让两人都受欺负。
“不,我们得立马赶回去。”
木村不可能无缘无故把她们引到这里来,他一定是要对卡布村里的人做什么。
门口稳扎的木桩东倒西歪,一地萧条,就连刻有卡布村三个字的石头都被劈成了两半。槐树根上有挣断的粗绳,被绑的孙思捷早已不知所踪。
歇斯底里的咆哮,震得耳膜子发疼。
仰天长啸的孙思捷露出森森白牙,翻白的眼睛变得越发阴冷。又是嗖嗖嘭嘭几声,不论是长刀还是短枪,都把他当成靶子一样攻击。不知疼痛的傀儡,又怎么会因此而止步呢?
双臂用力一挣,凶性被狂力激发,那些刺中身体的刀刃子弹瞬间弹了出来,把对他不利的人击倒一片。凶狠一龇牙,光听这阴冷的声音就足够吓人,哪里还需要戴什么青面獠牙的面具?
丽姐一把夺下还想攻击人的枪:“还嫌不够刺激他吗?”
气场足足一米八。
转身找人,“郑委员长呢?有谁看到他了?”
“我、我在这里”
胆子比头发丝还要小的郑海从人群末位伸出一颤颤巍巍的手,满头虚汗,“找、找我有什么事吗?”
丽姐的暴脾气直接涌到胸口,却又被生生压了下去:“大家听我的,老弱妇孺先退到屋子里面。”
有人立马反对:“万一这怪物冲进来,我们避无可避,岂不是自掘坟墓了?”
没人回他,因为有人喊住了伤人的孙思捷:“舅舅!”
玫瑰顾不得挡在额前的凌乱头发,目光里含着温软的柔光:“舅舅,你想不想念那个远在他乡的侄子?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边说边伸出了手。
冬荷抱着穗穗,既害怕又担心:“玫瑰”
长生对她摇摇头,旋即松开了对玫瑰的桎梏。
孙思捷歪着头,目光再次陷入呆滞,脖子上的骨头咔咔作响,似乎在辨别玫瑰的攻击力:“你是谁”
粗噶的嗓音仿佛从地狱中飘出来,带着刀刮刺骨般的深寒。
玫瑰说:“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只需要知道我能带你找到他。你要是信我,就把手给我。”
孙思捷似乎在天人交战,勉强能遮身的碎布晃了晃,手掌翻过来,又覆过去,一股莫名的念头闪过,手触碰到空气,伸了出去。
掌心渥出了汗水,头也疼得好似有人把她的脑袋劈手砍成了两半。晕眩之中,玫瑰看到了那双黢黑又布满伤痕的手,蛾眉柔和了几分。
“他们是一伙的,不要被他们骗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郑海拔声一吼,“你们忘了吗?刚刚就是她想放走这个怪物。”
一枪射中孙思捷的肩头,致使他好不容易放下的戒心再次被点燃,火气暴涨。
冬荷把孩子还给长生,一鼓作气直揪郑海的领子:“你亲眼所见?”
有人说:“小雉亲眼所见。”
冬荷直接咆哮:“沙浪滔天的世界里,你们能看得清什么?”
郑海顶嘴:“这么多个医护人员,只有她留了长发。你再问问大家,谁会想到在沙尘暴来的时候去救一个怪物?她呢?不仅不让我们杀了这个怪物,还每天给他送吃食。”
啪地一掌,把郑海扇得头脑晕眩:“你这个臭婆娘,居然敢打我”
冬荷:“打的就是你!”
场面更加闹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