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跟以前伺候自己的婢女名字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们一个姓宋,一个姓尤。
尤阿九。
为了镇住体内的煞气,玫瑰把大忠的符纹揿压在伤口上,一时间狂风肆虐,飞沙走石,仿佛泰山压顶般的沉翳滚滚而来。山脚下突然传来地动般的震荡,有人在怒吼:“尤阿九”
仿佛积攒了千言万语的情绪,全都容进了着三个字里。
玫瑰四处都找不到尤阿九的踪迹,正准备下山寻人,一道影子蜷缩在树后,哆嗦如筛子,满脸惧怕:“不不不不要过来,你这个凶手,杀人凶手,害死了我爹娘和哥哥,还有整个村子的人”
原来她会说话。
尤阿九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可村民淳朴仁厚、宽容待人,从没有拿这件事来讽刺或者嘲笑过她,还对她颇为照顾。阿爹常年不在家,去帮人挖煤矿,前段时间突然放工,就在家忙活几亩地,哥哥跟着人进山打猎,她就帮娘亲做些活计维持生计。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怎么都觉得很幸福。
可这份幸福,随着十几号土匪闯进他们的村子里后,成为了掉落满地的花瓣,碾碎成泥,不复曾经。
土匪头子中了枪,连逃带闯进了村子,狼狈又不堪。每个土匪手里都持了枪,但凡村民们有什么动静,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村长心善,用土办法给土匪头子取出子弹,也让他留在村子里养伤,其余人也是好吃好喝的招待。
一个多月后,土匪头子的伤好得差不多,其余人在被迫成为土匪前也是有爹有娘的孩子,被这么细心周到的照顾着,很快与村民打成一片。土匪头子见到这一幕,心中却有一种愁苦说不出。
后来不知怎的,他在见到尤家大儿子尤阿达后,对他又是拳打又是脚踢,还险些要了他的命。原来有一次,尤阿达在捕猎途中被土匪的老婆所救,他的老婆倾心于他,甚至要跟他私奔。私奔不成,那女子也是烈性的,把尤阿达放走后举枪自尽。
这些年,土匪头子左躲拿枪杆子的,右躲开飞机的,压根没工夫去找他算账,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身为家人,尤阿九去求土匪头子,没想到却亲眼看到他开枪杀了爹娘,自己还被绑起来吊在山崖口威胁尤阿达。尤阿达被乱枪射死,她以为自己也活不了。
尤阿九摩挲后颈上的红色印记,无月无光的脸上尽是孤孑与仇恨并存的落寞:“他,李敖源,居然说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一声冷笑,倒尽数不完的恩怨情仇。
玫瑰做个旁观者清的倾听者:“所以,你情愿装聋作哑在山上自暴自弃的活下来,也不愿下山见他一面?”
尤阿九说:“我一直都想跟他同归于尽。”
可他杀不死。
怎么也杀不死。
尤阿达死后,她被带回了村子,村里的人都被他杀光了。空气浮动着浓烈的血腥味。涣散的意识让她脑海中只记得一件事,偷走他的枪,一枪爆头。
他没倒,目光里却浸着如深冬湖光般的冷意。她又接连开了数枪,七八颗子弹插在他的身上,李敖源却像魔鬼附身了般,不倒不死,不昏不灭。
整个身子被拎起来,喉咙被掐得沉滞,这个仇人的手上沾染了她三条亲人的鲜血。
李敖源说:“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要不是爹娘的遗愿是要我照顾好你,你真以为自己能活到现在吗?”
再然后,她的记忆就开始模糊,变得越来越不真切。只依稀记得,她看到了无数团浓黑的影子从他的身后浮散,自己在挣脱桎梏后火速逃往深山里。
秋去冬来,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救她这次,是她这么长时间一来第一次下山。
玫瑰挑重点问:“你跟他,真有血脉亲情存在吗?”
尤阿九冷笑:“从我有记忆开始,照顾我抚育我的便是尤家庄的人,而他姓李的一出现,属于我的所有幸福全都灰飞烟灭,他说怎么有脸说自己是我的哥哥?他怎么有脸?啊!”
玫瑰站在林梢间:“想报仇吗?”
“想,做梦都在想,无时无刻不想。”
得多恨一个人,才能如此咬牙切齿,欲把他放在嘴里恶狠狠嚼碎?
琉璃仙戒里的木村始终沉默,脸色越发阴黑,难掩的情绪在脸上变化万千。
玫瑰独自一人下山,李敖源还在无所顾忌的嚎叫,惊扰得人不得安宁。裂纹已让他变得面目全非,玫瑰不惧与他对视:“你很想见她?”
李敖源:“你对她做了什么?竟让她不顾一切下山救你?”
“没什么,只是给了她所需要的东西。”
“她想要什么,我统统都就可以给她。”
说得豪横又粗蛮,话中带了几分真心,付出就缺乏多少认证。
玫瑰说:“我可以让你见她。”
见多了心机深沉的流氓,对付土匪也觉得无比轻松。
李敖源立马无法无天一笑:“我知道你的条件,不就是想换回他们三个人的命吗?”
他的身后,三个人被箍住了身体,怎么也动弹不得。
“放了他们。”
尤阿九从夜色中走来,还是那身破烂不堪的衣服,却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四只脚走路的拦路猴,走路的气势隐忍而强大。
李敖源终于见到她,自然是有求必应。他进一步,尤阿九后退一步:“我有话跟你说,跟我来。”
把李敖源带走。
冬荷说,她和莫愁一出来就晕了过去,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完后又小声嘀咕:“就该先吃点东西,不然也不至于饿晕过去。”
玫瑰敲她脑门:“你真以为桌上那些可以吃?”
那里头装的可是死人的骨头。
什么?死人骨?
冬荷心惊胆战,拍着胸脯一个劲儿的庆幸。就算肚皮在叫也故作没听到,她可不想吃死人的骨头。
“这个给你。”
玫瑰给了她一把尤阿九珍藏许久的青枣,表皮虽然皱巴巴,却没有烂,能吃。又分了两把给莫愁和落荆棘。落荆棘没有接,深沉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受伤的左肩:“擦药了吗?”
真正关心你的人不在乎你策划了多少事情,只担心你会不会受伤有没有擦药。
伸手过来要碰,玫瑰又一次无惊无险的避开:“关于李敖源,我有话要跟你说。”两股煞气暂时被仙气镇住,可还是会对他们带来伤害。能避则避吧。
玫瑰说:“他身上的煞气是另一团作乱的符纹,我化了一道法阵,只要把他引进去,我就有办法处理他。可他的防备心太强,不会轻易入阵,我需要你们帮我。”
话才说一半,李敖源突然暴怒发狂,一脚踩在尤阿九的头上:“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喊不喊?”
尤阿九鼻口都淌出猩红的血,身板与嘴拥有同样的傲人骨气:“我尤阿九此生只有一个哥哥,这个人的名字叫尤阿达!”
李敖源说:“那我留你也没有什么用处,倒不如直接弃了!”
一如所料,尤阿九冲动了。来之前两人商量好的,先稳住李敖源的情绪,至于动手的事情由她来。
玫瑰迅速调整作战计划:“冬荷莫愁你们去东南方向,我跟夫君立西北,只激怒他不要恋战,看到那棵树上挂着的灯笼了吗?把他引到那里,千万记住了,不要碰到灯笼,也不要被它的光照到。”
玫瑰与落荆棘联手,从李敖源手中救下气息奄奄的尤阿九:“对、对不起我还、还是破坏了你的计划”
“你先休息一会儿。”
玫瑰把她放在一块大石上,语气沉了几分,“余下的交给我们。”
这个位置选得恰到好处。设了屏障就不会被阵法所伤,却又能第一时间让他看清楚双方交战的情形。
自上次对付小雉后,两人许久没有这么并肩作战。
戒指不被某人允许取下,白玉簪划过的青丝墨亮幽沉。这夜,无光无月,只有幽暗清冷的红灯笼伴着飞旋。你为我绾起青丝,我为你散发示深情。
狐狸沿着落荆棘修长的手背跳动出一道迤逦的光泽,仿佛波动清脆如流水的琴弦,旋律揉进了眼睛里,深眸浓沉灼灼。玫瑰抿着唇看他,自己爱上的不正是他这一凌然绝尘、浩然正气的敏锐傲姿吗?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被美色所俘,被性格所掳。玫瑰有刺,荆棘覆盖,终成了他的俘虏。
落荆棘把她拉到身边,避开李敖源扫来的石头:“等这件事结束后,随你怎么看。”
玫瑰:“”
脸颊红晕深深。
李敖源一手拎着冬荷和莫愁,冷冷一笑:“该你们了。”
把人摔到他们面前。
气焰越发嚣张,目光更是跋扈。
冬荷感觉整个人都喘不上来气,却还是故作逞强撑起身:“他以为自己是土匪啊,除了砍就是砍,要不是枪被他缴走,我一颗子弹就能崩掉他。”
为了给两人找面子撑场,也是大言不惭海说一通。玫瑰没揭破她,只让他们去一旁等着:“见机行事。”
夫妻二人的配合相当默契,一左一右,攻防兼备,任凭李敖源的土匪刀砍得再厉害,也抵不过两人的双面夹击。可谓是猛虎出山气汹汹,偏于龙凤阵前断臂膀。
把他逼急了,李敖源直接弃刀,开始驱使身上的煞气:“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我刚把鸷妖篆的煞气凝练到万物合一的地步。”
鸷妖篆?
那个符纹?
二人隔空对视一秒,错愕之中,红灯笼流转的一束光眼看就要照在落荆棘身上:“夫君,不要靠近它们”
落荆棘最擅长的武术是赤手空拳的搏击。儿时用来强身健体,出国时把武术师父也带了过去,一直到二十岁回国。武术师父对他说过一句话:戒骄戒躁,听拳听心。凝神静气,宠辱不惊。
这十六字箴言一直跟随他至今,每次出手,都会在心中默念。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收获。当光晕的细缕扫过去时,落荆棘瞳孔一沉,一脚踩在树干上,借力使力翻转数圈,成功避开红灯笼的泽辉。
李敖源鼓掌:“擦了个猪肘子,还真是上天锤炼,让你侥幸逃过这一劫,可是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咯。你说对吗,娇美可人落夫人?”
不仅口吐芬芳,还不忘带上玫瑰。大哥啊,你是真嚣张啊。
落荆棘反唇相讥:“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哦,忘了,你是土匪,不是文化人,怕是连学都没上过几天。”
不能入学反而成了土匪,到处打家劫舍,这可是李敖源心底的痛。如今被这么一激,怨念更深了:“光说不练假把式,我到要看看你这张嘴能嚣张到几时?”
煞气从李敖源的双手上气汹汹涌出来,在头顶汇合,化成一头凶悍的猛兽。一只用来对付落荆棘,另一只用来对付玫瑰。
明目张胆把他引到阵法里,他显然不会再上第二次当。可如果不把他赶进去,怕是难以将这个祸害除掉。
正自我沉思时,仙戒里的浓烈煞气开始蠢蠢欲动。不止如此,她体内的一张鸷妖篆发生了松动,还致使那些煞气在体内汹涌撞击。本就不明亮的天空因四面八方的怨煞之气裹挟得越发阴沉冷暗。
原来他口中的万物合一是指这个,还真是小有成绩便开始自以为是。可他口中的万物是死的,而她的琉璃仙戒能复活万物!
木村被抽离出来,如飘零的落雪般轻飘飘贴在李敖源的身上,李敖源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当他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一粒沙尘:“恬园村好久没这么热闹了,阿九,你说村民们是不是也很希望有客人陪他们唠嗑唠嗑家常呢?”
尤阿九嗓子都扯裂了:“李敖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敖源说:“没想做什么,只是让你看看那些不服从我的人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