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大雾里,伸手不见五指,好似什么都没有,又好似有无数双眼睛和人影在眼前晃啊晃,动啊动。被驱使的傀儡没有任何意识,杀人不眨眼。
遭殃的无非就是冬荷和莫愁,李敖源还在背地里放冷箭:“你们可真倒霉啊,我要是你们的朋友,一定会第一时间给你们套上屏障保护你们的安全,而不是害你们面临现在这种即将被撕成碎片的惨状。”
冬荷方才被玫瑰注入了不少的仙力,体内有轻盈如轻功般的气息在游走,挑了个趁手的绳子绞杀傀儡:“我可没那种荣幸,能让你成为我的朋友。不过你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是朋友的确是要保护,可并肩作战的朋友你知道叫什么吗?哦,忘了,你是文盲,那就换我来教教你,那叫同袍!你孤家寡人一个,自然不会有同袍!”
李敖源睚眦目裂:“你找死!”
越来越多的傀儡攻击冬荷,莫愁踩着傀儡的肩膀飞过去助她。傀儡多如牛毛,冬荷身上多了好几道伤痕,莫愁也不例外。
玫瑰凝神贯注,想利用仙气把躁动的煞气沉下来,可到目前为止她尚未能琢磨出一套销毁鸷妖篆的阵法。傀儡的凶残让玫瑰越发心焦,尤其在看到被围攻的冬荷莫愁后,汗水布满额头。
忽地,一飒飒的空灵响声投掷,直接穿破傀儡的喉咙,一连伤了十数个傀儡。六面分别刻着一到六数字的骰子回到一道人影手中,愣是给濒临危险的冬莫夫妻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既然是同袍,怎么能少得了我?”
长生两手掷甩,十个骰子回来时,环绕在周围的傀儡倒了一大半。
冬荷震惊过后,一把抱住这个救命恩人,喜极而泣:“你你你怎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又怎么会有这……法力?”最后两个字声音极小,只有两个人能听清楚。
冬荷虽然受到惊吓,可骰子里的术法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若非她体内被玫瑰输入了几缕仙气,也根本察觉不了这一微妙的变化。
长生说:“这件事说来话长,过后再表。如今最重要的事,是咱们先保全自己,不要让玫瑰和少爷有后顾之忧。”
此话有理。
新一波的傀儡再次冲上来,三人同仇敌忾,奋勇杀傀儡。
李敖源存心刺激玫瑰:“你真不打算再看看你的朋友们?明明遍体鳞伤还要为了不让你有后顾之忧,顽强又有毅力的抵抗着。可你呢,却连这点煞气都对付不了,真是愧对他们的一腔热血,怕是要付诸东流咯。”
这些挑拨离间之语对玫瑰是不起作用的,可体内的煞气在冲撞时引发一连串的翻涌,髣髴断经裂骨之痛,让她始终不能凝神静气。
“玫儿。”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浮动,肩膀落下一只手掌,沿着她的手臂下移,握住她的掌心,狐狸玉簪被一大一小一刚一柔握紧,紧紧环扣的十指里,一股浓沉的万丈紫气迸射出来,及时雨般缓缓贯穿二人的骨血内。
玫瑰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仙气,加之体内的煞气还在负隅顽抗,一时间,一正一邪两股气流把她搅得一团乱。
“玫儿,抱着我,什么都不要想,也什么都不要去听。”
落荆棘把她拥进怀中,臂膀强劲有力,把呵护的珍宝藏起来,不让他人觊觎窥视半分。
玫瑰听到一阵温暖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响,从胸腔一直震到她的左耳膜,右耳传不出去,便永远保留在心间。
护你的人,视之为义不容辞、理所当然。
他早就知道在石堡中了的煞气去了何处,却从未追或逼问她。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再多的苛责与心疼,都比不上让这些煞气灰飞烟灭来得重要。
惊涛骇浪般的气涌逐渐沉压下来,煞气已除,一鸷妖篆像个轻薄的纸片似的落在玫瑰手中。玫瑰抬起头,目光里装着的人在对她展露薄唇的线条,她的一举一动,离不开他的眼睛。
只一个眼神相触,彼此的心意瞬间相同。红灯笼的光落在二人的身上,两道影子旋转落地,璇玑阵法当即启动,紫光耀目。
既然李敖源如何都不肯入阵,那推动的第一把手就由他们来。
紫光灼亮,把整个地脉震了又震,延伸出来的脉络线如树干的枝枝丫丫,又细又长。尤阿九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冬荷勒住莫愁身后的傀儡,还没用力傀儡就消散无踪,余留下一道紫色的线条。
疑心病重的李敖源咂磨出不对,想跑已然来不及。被一道快如旋风的紫色光圈困住,狠狠拽到了阵法里。
脸摔得稀巴烂,只剩下两颗眼珠子在抽动狰狞。一撇一捺的字,让他脑袋瓜子嗡嗡乱叫。
“你知道什么叫璇玑图吗?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土匪,要什么文化?”
阵法扭转了乾坤,气色如明珠之辉的玫瑰每走一步,就会启动一个机括。李敖源的痛点被踩得如泥似水,一股蛮力向外撞,阵法却像似要跟他作对似的,却怎么也破不了它的防固力。
她这个璇玑阵法是专门针对李敖源而设,有才之人,纵使处于阵法的劣势中,也能扭转乾坤。而无才之人,就算你把他捧到阵法的中央,也难以应对这一回文诗。
落荆棘和玫瑰珠联璧合,每破一个机括,李敖源的死就更近了一步。那些被他利用的怨煞之气早已消散,对付大忠是以煞制煞,对付李敖源,必得让他什么叫做真正的万物合一。
璇玑阵法里的一切皆有由生所造会跳动的露珠,会说话的落叶,会针灸的林风,会唱歌的河水……但凡有生命,都会成为璇玑的一份子。
这种万物合一,就叫做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而李敖源的,充其量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落得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白忙活一场。
李敖源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一把撕下木村,做火焚烧:“这个娘们真狠,龟孙子,我既然都留不下来,你也甭想逍遥快活!既然同为鸷妖篆,就该同生共死啊。”
木村阴声冷笑:“你的大限将至,我可还没有。”
他的体内有玫瑰的煞气,焚烧的速度蔓延虽快,却也勉强保住他半口气。
东边的天穹逐渐翻鱼肚白,落荆棘说:“速战速决。”
玫瑰十指环在胸口做了几个手势,风声起缥缈落,不知打哪里来的傲雪寒梅飘过来,映衬玫瑰的凤仪容姿。
璇玑阵法突然迸射出一道刺目的光泽,晃了众人的眼球。良久良久,一切归于平静。两张鸷妖篆轻轻荡荡,成为玫瑰的掌中之物。
天亮了,万物在黑暗中不论是何种婆娑可怖面目存在,在艳阳高照的光线中终究是无所遁形。
尤阿九站在恬园村口,家家户户都是三跪九叩,一来是还给他们的教导疼惜之恩,二来是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冬荷神色恹恹说:“唉,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害死了整个村子的人。如今报了仇,消了恨,可终究是再也回不到当初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幸福画面里。
拜完村人,尤阿九行走在冷风萧萧的枯枝败叶里,风太大,沙尘进了眼睛,尤阿九揉着揉着,突然听到一粗犷不满的声音:“世上难事那么多,件件都能把你惹哭的话,活得岂不是很累?”
恍惚回到当初,他还没见到尤阿达时的与自己的初见,黝黑的脸上不苟言笑,倒也看出一口白牙,目光有些不耐烦。
尤阿九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因摔倒而掉了满地的红豆,据实以告:“我没有哭,只是风沙进了眼睛。”
李敖源显然不信,可尤阿九哪管他信不信?低头继续捡她的红豆。半天没见他走,恰有几颗红豆滚在他的脚边,直接动手推人:“起开起开,你碍着我了。”
光看他五大三粗的模样,尤阿九就猜到他是谁。不就是手里多了把枪吗?除了唬人还能做啥?虚张声势太矫情,就算村子里的都怕他,她也不怕。
李敖源:“”
手往腰带上碰,尤阿九撇撇嘴说:“诶,你这人脾气也太大了吧?”
塞了把红豆给他:“又不是大夏天,火气那么大干嘛?你的伤还没好,怒伤肝。”
李敖源颠了颠手里的红豆,个小丫头片子:“那又怎样?”
“肝伤皮啊。”
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模式,“这些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那里头还说,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皮,恐伤肺所以啊,你少动怒多说话就对了。”
李敖源揪住她话里的错处:“可你刚刚不是说肝伤皮吗?怎么又变成了思伤皮?”
尤阿九扯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唉哟,你一定听错了。我刚才肯定没说过什么肝伤皮的废话,呵呵呵”
李敖源难得扯出一抹笑,大发善心帮她捡红豆:“你今年多大?人还挺机灵的,笑起来跟黄鹂鸟似的。”
尤阿九特喜欢被人夸,人夸得越多她跟人家聊得越投机。一直到天黑才依依不舍走了,最后听到他捻着红豆在自言自语:“如果她能活下来,现在也有那么大了。”
是啊,她是活下来了,而且就站在他的面前。可他却用整个恬园村村民的骨头铸成一座山,一座叫亲情的山,人还没走上去,就被她直接斩断。
玫瑰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尤阿九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整个村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屋舍破烂、蔓草从生,形同废村,何去何从她也不晓得。
冬荷跳出来,一贯热心肠道:“要不你先跟着我们,等到了合适的地方再安家落户?”
长生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冬荷被看得莫名其妙,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摸了两把,手上干干净净的。又让莫愁给自己瞅瞅,也没有什么不对呀。
玫瑰对尤阿九说:“我给你写封信,你带去四川的夜凌村找一位叫孙思淼的太太,虽然距离有些远,可却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尤阿九咬咬唇:“可是现在哪里都在打仗,万一我没到夜凌村前就你岂不是白救我了?”
玫瑰还没说什么,大腿就被尤阿九死死抱住:“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你要是不许我跟着你,我就不让你离开恬园村。”
冬荷偷瞄了眼落荆棘的脸色,憋着笑对莫愁和长生幸灾乐祸说:“啧啧啧,看看他这一脸阴晴不定的表情,哈哈哈哈哈让我多笑一会儿,等会儿不知道谁要遭殃倒霉咯。”
莫愁让她安分些,方才少爷的眼锋射过来,大事不妙呀。冬荷才不管那么多,一切以自己的快乐为主。
玫瑰摸了摸尤阿九的脑袋:“听话。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不适合你去。”
一听到危险两个字,尤阿九立马蹦起来:“你们要去崦嵫山?”
所有人愣住,又齐刷刷看向冬荷,后者立马举手喊冤:“天地良心,我可是一个字都没透露。”
“不是冬荷姐姐说的,是我猜到的。”尤阿九说,“你们来了这么久,不会还不清楚这里是哪里吧?”
落荆棘:“伯庸城。”
尤阿九说:“对呀,这里就是伯庸城的地界了。你们想要去崦嵫山,必须得上四明山。”
长生看她:“你知道的还挺多。”
尤阿九得了便宜立马卖乖:“你们遇上我也是八竿子打到一起了,伯庸城虽然一直以来都有崦嵫山的传说,却从没有人能在浓郁萦绕的大雾中看见过崦嵫山。”
莫愁惊喜:“难不成你有办法?”
尤阿九讳莫如深一笑:“这下,你们不带上我也不行了吧。”
六个人抓紧时间赶路,途中,长生把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大家。大部分与他们所打听到的相同,至于异嘛,便是多了一出第三次长沙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