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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凄风乌嚎,永安城内一座冷清宅子的密室。

密室里的灯盏盛满了灯油,烛芯噼里啪啦的,偶尔爆开一个火花。

密室方方正正,当中摆了一张不大的木榻,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榻旁站着一个样貌极好的男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落在肩上,一身玄云纹的黑衣,袖口却坠了一圈红色,苍白的脸色因着眼尾的红痣更添几分妖娆。

那榻上的女子额际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滴着,混着血染湿了床,瞪大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红的骇人,眼角似都要用力瞪裂了开来。

男子那好看的眉头随着榻上女子而皱起,目光中夹杂着一丝不忍几分心疼。

“阿姐,不要怪我。真龙命格在你一个女子身上也是浪费了。”

男子拿了帕子蹲下来,温柔地帮她擦着额间的汗。

“阿姐,我真的很需要它。你再忍一忍,不能睡过去。”

此刻的女子背部顶部靠近脖颈的地方被开了一个血口子,一名老者正在一边施法一边努力地抽出什么。

“还要多久,阿姐要受不住了!”

榻上女子的眼神开始涣散,男子急了。

老者迅速又拿起一枚银针刺入女子脑后,女子的眼睛瞪大不再昏沉。

老者擦了擦汗,此时女子的脑后已经有六根银针了,老者也不禁有些紧张。

许是怕女子寻死,她的口中被塞了帕子,此时那嘴中的帕子都染了血。

男子冰凉的手抚上女子的脸,遮住了她流泪的眼睛。

“你再忍一忍,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我保证!”

“抽出来了!”老者的手从女子的背中抽出了一小块鲜血淋漓的骨,心内狂喜。

“公子,快!”

遮着女子眼睛的手拿开了,女子无力的抬了抬眼皮,似是在努力的看着他的背影,终于那眼皮愈发沉重,阖上了。

一股迫人的窒息感袭来,入眼之处皆为水,口鼻呛的难过,陆离猛的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一切虽奇怪,只她向来是个沉稳的,急忙稳住了心神闭紧了口鼻屏住呼吸。

接着用力地蹬了蹬腿浮上水面,游到岸边狠狠地吐了几大口水才作罢。

歪在湖边的一棵大柳树下,陆离有了精神打量起来。

这个地方她没来过,陆离只记得自己死了,她很确定。

她最后的记忆是很痛,但却是不恨的。

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以后再不用她这个阿姐护着,她死的无怨无恨,按理说不会变成恶鬼霸了别人的身子。

看着眼前明显比自己偏小一号的手掌和瘦弱的身子,陆离一时有些恍惚。

溺水的地方离岸边并不远,这孩子能淹死想来多半是个不会水的,定是方才在水里扑腾了不知多久殁了。

虽是夏天,浑身湿哒哒的,被夜风一吹还是凉嗖嗖的,衣衫黏在身上着实不大好受。

偏她脑子里对这身体的记忆是一点都没有,一片混沌。唯一记得的便只有那丝丝缕缕的怨念,那孩子是被人推下水的。

连自己上了谁的身都不知道,陆离一片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好在并未等太久,一个打着灯笼的小丫鬟终于寻了过来。

看见湖边的的陆离,小丫鬟一路小跑着过来,那灯笼在她手中一颠一颠的,都要跳脱了去。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可让奴婢一顿好找。”

小丫鬟看着陆离一身衣衫湿透裹在身上,有些心疼。

“怎的一身都湿透了,赶紧回去,奴婢给您换身衣服。”

陆离鼻子一痒,很是合时宜的打了一串喷嚏。

“快走吧,着凉了就不好了。”

陆离不动声色任由着她扶她起来。

不多时便走到了一间院子,陆离抬头,风荷苑,想来这便是她的居所了。

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正房,旁边伴着一个耳室,侧面便只有一间厢房。院边角落里有着一棵歪脖子梨花树,是这院子里唯一一点点缀。

进了卧房,便是依着陆离并不挑剔的眼光来看,也算得上是简陋了。

墙角里有一张床,床上只有一床中规中矩的棉布被子,并不像许多大户人家一般是用丝绸做面的。

床头的帷幔洗的发白,看上去也很旧了,都褪了色。

床头不远处便是一张花梨木桌子,看上去也不知使了多久饱经沧桑,下面塞了两只矮凳。

之后便只角落里一只破旧的矮桌上摆了一个妆奁,里面也是空空的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

另一边还有一张看起来也颇为有些年头的衣柜。这便是整个屋子的全貌了。

她们进了院小丫鬟便插了门,也没有其他婢女迎出来,看来这院子便只有她二人住。

陆离思索着方才一路走来所见,她们住的这院子虽偏僻了些,却也看得出这府宅不小,修葺也十分用心,何况宅子里还养着那般大一个荷花池,委实不像是个没钱的样子。

陆离得出了个结论,这孩子在府中定是个不受宠的。

“小姐,以后没事不要往水边跑,多危险呀。你不知道今日哪里都寻不到你我有多担心。”

小丫鬟伸出手来要去解陆离的衣裳,陆离有些不自在,避开了她的手。

看这身子的样子应当也有十岁了,换衣服这种事还是她自己来吧,从前她便不是个喜欢让人贴身伺候的。

“我自己来吧。”

小丫鬟手里拿着的干帕子就突然一松,掉在了地上。

“小姐,你、你说话了?”

激动的人儿两只手悬在她的身前,有些颤抖,似是想碰又有些不敢碰她。

看这婢女的样子,难不成她从前是个哑的?只事已至此,陆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了。

“我方才淹了水,拼了命才折腾了上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我的婢女吗?”说着陆离瞪大了眼睛努力装出一副无辜又害怕的样子。

“是,奴婢是春絮。”

春絮喜极而泣,老天爷真是开了眼。

陆离想等她继续开口讲话,好从她的话里推敲出些有用的东西,偏她只是一个劲儿的抽噎,抽着抽着还打起了嗝。

陆离有些头痛,伸出手去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耐着性子等她再开口。

小丫鬟春絮拿袖子抹了把眼睛,“怎的还掉进水里了,老天爷保佑,幸好没出事。”

说着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伸出了手来双手合十,虔诚的很。

陆离竖起耳朵听了,那嘴里嘟囔的是,往后有钱了要给神仙贴金身,陆离摇了摇头,这小丫鬟倒是个衷心的,她俩都穷成这样了,还想给神仙贴金身。

“先把湿衣服换了吧,仔细着凉了。”念叨完了春絮又伸了手过来。“不记得没关系,奴婢以后慢慢讲给您听,人没事就好。”

“我自己来。”

陆离背对着春絮扭捏着脱下了贴在身上的衣服,迅速的钻进被子里,借着被子的遮掩换了春絮拿给她的干爽裘衣。

春絮被她遮掩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

“从小到大哪次不是奴婢给你洗的澡,这全身上下奴婢哪里没见过没摸过,怎的今日换个衣服便知道害羞了。”

陆离羞的脸都红了,这可真是个嘴巴不饶人的。

“我从前可是有什么毛病?”总是要听春絮亲口证实她是个哑的,她才好想个说辞往别人那边糊弄过去,毕竟不是谁都像这个小丫鬟这般愿意相信她。

若是变化太大,被人瞧出了端倪去,本就是个不受宠的,再有人看她不顺眼,怕是要被当成精怪打杀了去,陆离的心中到底是有几分心虚的。

“小姐九岁那年生了一场怪病……”春絮顿了一下,似是在想怎么说出来好些。

“什么怪病?有话直说,不需要替我遮掩。”

“自打那以后便都说小姐烧坏了脑子,变成了个傻的。”春絮叹口气终于说了出来。

陆离听的有些震惊,她只以为是个哑的,没成想竟是个傻的,怪不得春絮方才如此失态。

不过这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一朝清醒不记得以往,哪怕是性子大变也是正常,倒是免去了她好些个后顾之忧。

“那我从前认人吗?”

“大多时候是不记得的,便就是连夫人您都经常认不得。”

陆离闻言松了一口气,“那我此番失了记忆许不是淹的,而是本来就记不得?”

春絮坐在榻前一边给陆离擦着头发一边开了口,“有可能,往后小姐记得便好了,得了空去见见夫人吧。”春絮说着又叹了口气。

“自是要去探望母亲的。对了,我今年多大了?可有十岁了?”

春絮擦着陆离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擦了起来,陆离却察觉到了她心内的不平静。

“小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明年便及笄了。”

陆离打量着自己这副小身板,有些难以置信,看起来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孩子,那些个该发育的地方更不必提,浑身都没二两肉,她以为也就不过十岁呢。

春絮一边给她擦着头发,一边开了口。

“这里是陆府,小姐您是这府中的嫡小姐陆离。陆府没有老太爷,小姐的祖母刘香莲老夫人便是这府中最大的。陆安老爷是您的父亲,新近被封了大将军,此时应该正与大公子往回赶,准备赴京听封。大公子名为陆子义,是您一母同胞的兄长。公子今年十九岁,前两年随着老爷去了西疆,两年未归家了。”

原来她也叫陆离,能够叫自己的本名,陆离还是开心的。不过,陆离原本以为自己定是个不受宠的庶女,没成想竟然还是个嫡女。

“那我母亲可是这府中主母?为何我们过的如此拮据?”陆离心中疑惑,就算是个傻的,也断没有背亲娘如此不管不顾的道理。

“您的母亲宁雪夫人是这府中的主母,只是夫人她卧病在床许久了,如今府中掌管中馈的是刘兰儿姨娘。兰姨娘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春絮隐晦的说出了缘由。

“那这府中有几位姨娘?我又有多少兄弟姐妹?”陆离开口打听。

原主是被推下水淹死的,既是有人能做出害人之事,想来这陆府并不简单,陆离定是要查个清楚明白。

总是要将这害人的人揪出来,替那个孩子报个仇,也算承了借她身子复活的情。

“春絮,我今日是被人推下水的,差点儿就回不来了。”陆离决定还是说出来,赌一把,赌春絮是不是个忠的。

赢了她便有了帮手,不用再两眼一抹黑,输了也不过再死上一回。

春絮闻言怔了一下,“是谁这么狠心要害小姐!”

“我也想知道,要知道从前我可是个傻的,便是这样都能碍了别人的眼。害我的人能害我一次,既是没有得逞,便说不得还有两次三次,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一想到背后有一双要置她于死地的手,陆离便忍不住脊背生凉。

“春絮我要你把这府中的人和事仔细的讲给我听,不要任何粉饰,一丁点儿的差错都可能会要了我的命。”

“奴婢知道了,小姐。”春絮目光坚定,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这回她定要保护好小姐,绝不能再让人害了小姐去。

“府中只有兰姨娘一个姨娘,她育有一子一女,陆子明二公子今年十七岁,陆湘三小姐大您一年,今年刚好及笄,下个月便要行礼了。”

“这府中既是只有她一个姨娘,那想来推我下水之事与她们一房定是脱不了干系。”

“奴婢往后一定盯紧了她们!”

“你就一个人一双眼睛,又怎么盯的过来他们三个。来日方长,往后的事慢慢说,我清醒一事先不要说出去,只你我二人知晓便好,寻个机会我再说与母亲听。”

春絮自是应了。

陆离已经得来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剩下的也急不得,只有见了人再慢慢探查了。

春絮擦完了陆离的头发,见她带了乏意便撵她睡觉。

只这一觉陆离睡的却并不如死时安详,浑身酸痛还有些头重脚轻。

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定是昨日泡了水,病了。

春絮端了碗姜汤来,陆离端起来一口便喝了个精光,直烫的吐了吐舌头。

“小姐喝完了再躺一会吧,发发汗。”

春絮拿被子将陆离捂了个结实。

“春絮,这是棉被。”

“我知道呀,棉被才好发汗。”

“现在是夏天......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没等陆离说完春絮就打断了她的话,抓住她悄悄放出来的胳膊掖回了被子里。

陆离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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