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扶着青花瓷折枝葡萄纹小碗喝粥,心中一暖,眼框微微湿润,原来他还记着我幼时的肠胃不大好,想起方才他为我篦头发,其实,若他不是九五之尊,我有千百个愿意与他做一对布衣夫妻,白头偕老。
阿烨瞧见我眼中有泪光闪烁,摸了摸我的脑袋,徐徐为我舀了一大勺乌梅豆腐,通透的乌梅汁子夹杂着蜂蜜与糖浆,似浓稠的水晶丝丝缕缕粘于白玉勺子之上,他道:“女子合该多吃些蜂蜜、豆制品,这样皮肤才会更加嫩滑。”
我心下知晓他是趁热打铁,羞怯之下轻轻咀了他一声,却也乖乖吃下豆腐。
忽然听他幽幽道:“朕知道,安嫔昨日来你这儿胡闹,已经降她为贵人了,你宽心便是。”
虽说李氏是胡搅蛮缠,可已被我拦下了,何必降了她的位分呢?似乎小题大作了吧。
诧异地抬眸,只见他眼中复杂不定,淡然道:“人生在世,看轻则轻,看重则重,心态罢了,我不会计较这些。”继而想到,这种鸡毛蒜皮间的小事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传到他的耳中?于是踌躇道,“你国务繁忙,是怎样知道这些的?”
他随口道:“皇后执掌六宫,自然是要将妃嫔的为人处事一一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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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之后,阿烨回交泰殿批阅奏折了,我去莲姿殿看望倪霜,又一起去上林苑走走,倪霜孜孜不倦地给我讲着宫中的趣闻,我也倦然浅笑。
彼时正值深秋九月,在这菊花怒放的时节,爽朗的空气中隐约多了一丝寒气,连融融清美的晨光也夹杂着菊花清苦的气息,显得漫无边际。
转过长街时,一行人在我面前浩浩荡荡而行,定眼望去,为首的是卿贵妃,两侧拥簇着荣嫔与安贵人,后头跟着许多太监与宫女,分为两排步步紧跟。荣嫔与安贵人本是如花似玉的美人,一个端庄一个娇俏,站在一起倒也比不出上下,但卿贵妃一出现,她俩便统统输了几分颜色。
待她们走得近了,方才与倪霜一起施了礼:“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卿贵妃也不即刻唤起来,只掏出浅绿色纹绢掩了掩口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起来罢。”
我谢恩起了身,忽然听闻安贵人有心无意道:“前几日与荣嫔姐姐去看望宁贵人,却是见一只臭虫伏于宁贵人身上,众所周知,臭虫只会跟着不干净的东西呀!”
臭虫一事我都淡忘了,忽然被旁人这样提及,尴尬之余也不好反驳,毕竟是事实,而安嫔无添油加醋,所言也有三分道理,不过倒是让我猛地想起那个金丝香囊中的黑色物体,心下即刻猜到是谁贼喊捉贼。
荣嫔见气氛不对,侧首轻唤一声“安妹妹”,而卿贵妃却只作未闻。
我不卑不亢道:“那种东西爱跟着什么人臣妾不清楚,臣妾只知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才是最丑陋的。”
我知道自己若是有一定的口舌,与敌人说话时便越要心平气和、风清云淡,才会使对方失去冷静,愈发急躁、气愤、激动。果然机敏聪慧如安嫔,她知道臭虫一事已然败露,便沉着俏脸暗自生闷气。若她不给我明里暗里使绊子,我倒是很乐意告诉她,女人最生不得闷气,对生育有一定影响,可偏偏她是现下最不受我待见的。
卿贵妃似笑非笑道:“听闻宁贵人给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时,还给皇后簪花了是么?”
被卿贵妃这么一问,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事,原来皇后知道阿烨与我洞房花烛已是令我成为众矢之的,可还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借以“特别”一词让我为她簪花,直接将我推至风口浪尖之上。
呵!此计可谓笑里藏刀。
听得卿贵妃口气不善,踌躇道:“贵妃娘娘德艺双馨,臣妾小小女子,无德无才,恐怕是会辜负皇后娘娘的抬举了。”
“不急,贤德与才艺这两样东西是要日积月累的。”卿贵妃深深一笑,那笑意似积了寒雪的红梅,冷意森森,“你风华正茂,且得圣心,前程似锦呐。”
一阵大风卷过枝头,枫叶簌簌,如红雨飘落。
荣嫔搀扶着卿贵妃的皓腕,稍微提高了声音:“娘娘,风大了,您何必在这冷风口与人多费口舌呢?还是早些去太液池边的镜月轩听戏吧,皇上还特意点了您最喜爱的‘霸王别姬’呢!”
卿贵妃顿了顿,抬手拔下我头上的雕刻玉兰的青瓷簪掷于地上,语气不善道:“宫规中有著,不到嫔位的宫嫔不可佩戴金钗玉簪。”
我心下一惊,凝神间闻得安贵人道:“宁贵人既然触了宫规,定要一番惩戒的,如今贵妃娘娘在,可要好好教导才好啊。”
卿贵妃微微抿嘴,忽然一笑:“本宫既然协理六宫,自然是容不得这样越矩的事情发生。宁贵人,你便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罢。”
我面无表情地缓缓将膝盖跪于底砖上,卿贵妃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吩咐一个宫女留下来远远站着监督,便在众人的左拥右簇之下渐渐走远。
倪霜与灵雲早已陪着我跪下,倪霜上前道:“皇上早已特许过,你为何不为自己刨白呢?”
我清冷一笑:“在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后宫亦是如此,一旦那个人认定你做错了事,哪怕你绞尽脑汁为自己刨白,最终还是同一个下场。”我侧首向倪霜,“你身子不大好,先回去罢。”
倪霜却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我要在这儿陪着你!不要叫我走,好不好?”
心下动容,握住她微凉的手,淡笑不语。
金气秋分,桂子飘香,素影清浅,凉风悄然而过,满地花蕊覆地如尘霜,我与倪霜相伴在这天地中,任时光一分一分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