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到了之后,我走回永和宫,远远便瞧见一个妩媚的宫嫔,含笑向我自报家门:“姐姐是咸福宫的滟贵人,见过宁妹妹。”
她的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朱唇不点而赤,脸蛋娇媚如三春之桃。这些年雨露最多的是卿贵妃,接着便是滟贵人了,之前便听闻她比卿贵妃更为妩媚,只不过妖娆过了头,倒像是有毒的夹子桃,如今一见,倒觉着多了几分妖气。
我微笑道:“贵人同安。”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一把团扇,扇柄是鎏金镂空的折枝雕花,垂着杏红色的流苏,颜色极为明艳,绣着连绵不断的远山含烟图,仿佛带着蒙蒙水色,彻彻底底的绿色深浅不一,姹紫嫣红瞧得久了,只觉着眼前微微发晕。
我奇道:“现下已是立冬了,贵人怎的还用着扇子呢?”
“谁说扇子非得在夏天使用呢,妹妹可曾听闻,南方有些地方到了酷暑还下着冰雹子呢。”滟贵人娇嗔,盈盈一笑,“冬日寂静,说笑罢了。”轻启红唇,疲累之气流露无余,“昨夜被皇上召幸,身子骨疲累,出来走动走动,不曾想竞走到妹妹的寝宫了。”
我心下冷笑,她这是变相给我炫耀,故而敷衍几句便走了。回到绛紫殿,我吩咐小厨房做蟹黄小笼包,蘸着镇江香醋来吃。
身旁的灵雲见我默默无言,忍不住道:“小主就这么跟她们算了?”
我平静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灵雲撅起唇瓣,愤愤不平道:“咱们不理会卿贵妃也就罢了,难道还任由那个安贵人轻狂么?”
我慢慢倒着醋,道:“安贵人之所以敢如此,是因为她有卿贵妃这个靠山,我也不得不先忍耐。”
灵雲思虑道:“怎么说安贵人也是身为宫嫔,却嘴巴不干净,小主若是觉着委屈,大可禀报给皇后娘娘,请她为小主做主。”
我吃下一个蟹黄小笼包,道:“世上最笨的事情,便是拿一尊大佛去压另一尊大佛。安贵人是卿贵妃的人,若我告知了皇后,皇后位居中宫,定会去斥责安贵人,虽说皇后与卿贵妃明争暗斗了许多年,但若因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与卿贵妃的关系变得更为不妙,到头来,我于情于理都还不是欠皇后一个人情。”
灵雲会意,便不再言语,只悄然退下,余我一人独自思量。
~~~~~~~~~~~~
康熙十六年九月十九。
晚膳过后梁九功来传,阿烨今夜翻了我的牌子。来永和宫接我的是一架凤鸾春恩车,凤鸾于飞的八宝赤金盖,胭脂红的水雾笼纱灯笼三个结为一串,悬挂于四个雕金刻银的福角之上。马匹在小太监的牵引下快步前行,木轮辗压过石板吱吱作响。转眼一盏茶的时分,已经到了乾清宫,秋语掀起帘子,顿时灯火阑珊。一位年过半百的宫女迎候在交泰殿外,见我下了凤鸾春恩车连忙上前来搀扶。
“皇上还在西间批阅奏折,即刻就好,请小主先移步到围房更衣。”
我知道大清皇帝的嫔妃侍寝规矩,后妃先得在围房宽衣解带,由一姑姑检查有无带利器,再梳洗一番,赤裸着身子用锦被包裹,由两个小太监抬进正殿,皇帝坐在龙榻之上,盖着锦被,只余双足裸露于外,嫔妃从皇帝的足部掀起锦被爬至,侍寝后再爬下。
殿前朱红色的盘龙通天柱直耸云端,西间灯火通明,因是御书房的缘故,等闲嫔妃不可随意踏步。她引我进了围房便自觉退下。乾清宫只有阿烨一人居住,主殿是交泰殿,乾清宫所有殿宇都取了密实奢华的金砖铺地,虽名为金砖,实际上却是黑色的,表面细腻平滑,散发出一层盈盈似水的波光,光亮似镜,上头铺着一层厚厚的繁丽华彩的波斯毯。
有两个宫女低眉从三扇沉香木四季如意屏风后走出来,都是二十岁的年纪,她俩福一福身,其中一个轻轻道:“请小主先更衣,待会儿便有公公来抬您去东间。”
虽觉得繁琐,却也走到屏风后头,她俩小心翼翼地为我更衣,是一套浅粉色绣花枝暗纹的寝衣寝裤,又引我坐在妆台前,轻轻将小两把解开,慢慢篦头发,直至顺滑如丝绸,方才徐徐退了下去。
窗棂前一株高大魁梧的桂花开得正浓,那清甜香馥如雨渐落,绵绵娆娆似情人的手温柔抚摸在鬓角脸颊,叫人不愿苏醒,我双臂作枕卧在窗棂前,长发如乌亮的软绸轻散,无数细小的桂花就这样如飞蝶轻悬飘落,轻轻栖落在头发上。夜风有些大,有发丝被吹到了眼睛里,不由得微微眯了眯,我伸手折了一支桂花,是乳白色的银桂,花梗坚硬而细长,花簇如月华,稍稍带有嫩黄色,将发丝挽起,头发便有了清淡的芬芳。风愈来愈大,拼命地钻进领口,寝衣被吹得紧紧贴附于肌肤。
一宫女上前,轻声细语道:“小主,夜深了,别站在风口处,仔细着凉。”
我转身坐在椅子上,看她她将窗棂关好,道:“你们俩伺候主子细心周到,甚好。”
她施了一礼:“皇上先前吩咐了,小主待会到东间去时,可穿着寝衣。”
很快便有两个壮实的小太监进来了,两个宫女早已为我裹上了锦被,一阵天旋地转,我被打横抬起,随着有力的脚步,很快到了东间,小太监将我轻轻放在床榻边上,拉上了帐帘,敬事房掌事太监何靖早已等候在外帐帘。我便伸出手臂,探出头来,才发现自己是在阿烨的脚丫子旁边,褪去锦被,慢慢向阿烨爬去。一边想着,阿烨对我特别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为何不把侍寝也特殊了?心下懊恼,朝他的大腿狠狠掐了一把,只见他的腿颤了颤,却终究无言,我得意地笑着。
终于看见了烛光,阿烨笑着着我探出头来,我面无表情地拉起锦被仰面躺好,有香气扑上面来,并不浓,却是无处不在,弥漫一殿,是熟悉的龙涎香。
何靖见事成,打了个千儿:“奴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