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甚是恶心,秋语眉眼间早已露出厌恶。我心下冷笑,拜高踩低可以理解,只是要变脸也不必这么快吧?
正欲开口敷衍,身侧却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似抛石入水激起涟漪:“不愧是苏贵人,以为位分相同就可以冒犯宁贵人么?宁贵人才是皇上心尖上的那个人,才进宫几日,所得的奇珍异宝便可堆积如山了,皇上只不过是瞧着你新鲜稚嫩,多召幸你几次罢了。”
来人不是僖嫔又是谁?只见她巧笑倩兮地走来,丰韵娉婷,一张鹅蛋粉脸略施粉黛,眉如翠羽,齿如含贝。头上插戴诸多珠花,各种花卉的图案,五彩缤纷。身着紫红色丝绸旗装,外面的坎肩是浅粉色,金银色泽玲珑浮凸,遍绣宝相花,她身上的贵气不亚于皇后与贵妃,似一朵夺目的郁金香。
我福一福身:“僖嫔吉祥。”
僖嫔神色自若地瞧了我一眼,又瞪着苏贵人的宫女,道:“你这个奴婢以下犯上,还不快给宁贵人磕头认错!”
她哭丧着脸跪下,一个头接一个地磕着,我正想替她求情,僖嫔却狠狠道:“磕得这么轻,一点诚意都没有!给本宫使劲磕!”
苏贵人胆小怕事,也不敢给自己的婢女求情,只在一旁静静等着,僖嫔见了愈发得意,嘉心不得已只好从命,转眼间地上已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于心不忍,道:“我都不追究了,要是僖嫔替我追究,岂不是让旁人嫉妒?”
僖嫔满脸不悦,正欲开口,香风细细,皇后被一群宫人拥簇而来。她身侧稍稍后一位,身着绯红色绣杏枝花树丝绸旗装,稳步行来,那是宫中妃嫔的莲步,意韵姗姗,风姿袅娜,身量苗条,行走间恍若一池春水波光摇曳。待走得近了,方看清她的容颜,清秀却不出挑,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极似凉凉的风儿。若是只看她一人,那真真极为耐看,但在皇后与僖嫔身旁,便全然失了颜色,仿佛是陪衬着艳丽鲜花的一株幽幽碧草。
众人施了一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道一声起来,又看了看宫女的低垂的面孔,沉声道:“这是怎么了?”
僖嫔露出讨好的笑意,忙道:“回皇后娘娘,这宫女对宁贵人不敬,苏贵人已让她自个儿掌嘴了,臣妾瞧她不知好歹,便让她再给宁贵人磕头认错。”
皇后侧首向身后的女子道:“端嫔,这事你怎么看?”
端嫔微笑道:“皇后娘娘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臣妾不敢胡言乱语,怕扰了娘娘的思绪。”
皇后淡淡一笑:“但说无妨。“
端嫔低眉打量着苏贵人,道:“依臣妾愚见,这宫女毕竟是苏贵人的身边的人,苏贵人管教不周,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如让她回去面壁思过,也好给宫人们一个警告。”
皇后露出欣赏的笑意:“也好,过几日太皇太后便要亲自在宝华殿诵经祈福了,宫中还是尽量少了这些血腥事罢。”她叮嘱苏贵人,“你便回去好好面壁思过罢,这宫女就不要再责罚了。”
我心下知晓,皇后乃后宫之主,不好随意为了某个嫔妃而责罚宫人,于是借端嫔之口,此举是欲要拉拢我么?
苏贵人垂首施了一礼,闷闷道:“是。”
皇后面向我,和颜悦色道:“宁贵人,你随本宫去坤宁宫一趟,本宫有东西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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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坤宁宫的暖阁坐下,皇后喝了茶水,唤着一个宫女:“向菱,去把本宫妆台上那条南红玉手钏拿来。”
有宫女随即奉上攒金丝海兽葡萄纹方盒,皇后打开盒盖,取出一条手钏,玉珠是不浓不淡的红色,一颗颗如拇指大小,晶莹剔透,太阳微微一照,便会有温润的光芒流转。中间有一颗赤金葫芦,比玉珠稍大些,雕刻着怒放吐芬的百合花,流丽贵气,巧夺天工。
她一边把玩着,一边含着善意的笑容,道:“这是本宫前日新得的手钏,听闻你喜爱百合花,本宫瞧着,这上头的赤金葫芦雕刻的正是百合呢,赐于你最相宜了。”
“那臣妾恭敬不如从命。”我福一福身,淡笑着接过锦盒,将珠链绕于指间,轻轻一嗅,不浓不淡的麝香气息卷过,“娘娘的东西就是好,这手钏的香味虽淡,却甚是好闻,想必是上好的奇香呢。”
皇后摸着明黄色绣牡丹朱樱丝绸旗装袖口上的缀珠花纹,似笑非笑道:“不好的东西,本宫怎么会赏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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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六年九月二十五。
白日里我倚在窗下的紫柚木卷牡丹纹美人靠之上,与倪霜一同看着架上新制的各色锦缎绫罗,光艳缠绵,仿佛迷离的波澜。
绷了雪白丝绸在酸枝木架上,继续合绣一幅远山含烟图,上百种绿色,而且是双面绣,最多有成千上万个线头,在绣品中藏得无踪无影,多一针,少一针,歪一针,斜一针都会使图案变形或变色。说是合绣,但我只会单面绣法,故而大多时候是打下手,诸如挑选丝线与穿针引线罢了。
“卿贵妃喜爱热闹鲜艳,自协理六宫,连红墙飞檐都不寂寞。各色水晶风灯,仿佛银花雪浪,连光秃秃的枝干上都悬满了手掌大小的橘灯,配着绿绸剪的叶子,红红翠翠,上下争辉,真真是锦绣风流。”
我笑笑,倪霜说得在理。绣得乏了便停下来整理春藤小箩中的各色丝线,一戳袖子滑落下来,用金丝掐在上头的白珍珠碰到金枝犀角手镯叮咚作响,回音在空荡的殿中是那样绵长悠远。
前几日灵雲举荐一位太医,是她的老乡,兼青梅竹马,说是医术尚可,只因是新人,埋没在太医院一众贤能中。目光落在那手钏之上,心下思虑着,曹芳若真如灵雲所说那般医术精湛,定能分辨出这是麝香的味道,即便这红麝串在宫中难得一见。
别了倪霜,让小顺子请曹太医。
曹芳脚步倒是快,半柱香的时分便赶到了,从桃木匣子里取出一块雪白丝帕隔着我的手腕,开始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