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眉心微微一皱:“小主,这手钏……”
我心下一喜,想要测试他会不会因着是高位赏赐的而畏惧隐瞒,却是淡淡道:“今早皇后娘娘赏赐的。”见他默默不语,又道,“可有何不妥?”
日光从殿宇的棱角投下影子,在玉砖上缓缓移动,庭院中一丛一丛黄蔷薇开得正盛,衬着日色浓淡相宜。
曹芳凝神良久,面上闪过挣扎的神色,终于道:“回小主,这是红麝香珠,亦是俗称的红麝串。”
我心下欣喜更甚,面上却不流露,只配合地惊道:“红麝串?可是会导致不孕不育?”
曹芳认真道:“这个倒是不会,只是……孕妇用着容易小产。”
我假装战战兢兢的,很快让小顺子送走了曹芳。
夜,浓得化不开。
今夜是小顺子守夜,他守在殿门外,没有宫女在殿内睡觉,正是偷梁换柱的好时机。
先是牢牢记住皇后赏赐的那条红麝串,再逐一拆开,将珠子丢弃了,换成内务府送来的同色手钏拆下来的珠子,其余的诸如赤金葫芦,还是老样子,无一丝变动。
又将早已藏在床榻下的紫檀木大匣子取出,里头有银针与各种药粉,还有我研究了许多年的香料。取出一个小瓷瓶,在脸盆里头盛了水,将千日凝香粉倒入,细腻的白色粉末在一瞬间融化,将刚做好的手钏放入其中浸泡,最后藏于床榻下。
~~~~~~~~~~~~
康熙十六年九月二十八。
这一日晨起,便听闻皇太后邀六宫嫔妃到茗湘苑赏菊。
早霜拿着一对羊脂玉红珊瑚梨花步摇比划,这虽然是我最喜欢的,但为了避锋芒口舌,还是只佩戴紫水晶蓝琉璃的苗银珠花。其实我并不想去,一是怕会落个“无意争春群芳妒”的下场,二是我本就不怎么喜爱赏菊。
秋天的菊花,除了白色,其他无论什么颜色我都不大喜欢了,大朵大朵的显得厚重,丝丝细长的总觉着张牙舞爪了些,品不出“人淡如菊”的气韵。
茗湘苑的庭院足足占地半亩,十几根盘龙飞凤的汉白玉石柱错落其间,上百个汝窑瓷、龙泉窑青瓷、景德青花瓷、哥窑瓷冰裂、紫砂花盏连绵不绝。
红菊有墨菊、红杏山庄、墨牡丹、金背大红;黄菊有玄墨、古龙须、金皇后、兼六香黄、黄香梨、黄半球;粉菊有粉荷花、粉葵、羞女、龙吐珠;白菊有玉翎管、天鹅舞、瑶台玉凤、绿水秋波、冷艳、花红柳绿、白玉珠帘、白松针、白牡丹、白毛菊、白毛刺。还有三五种颜色聚在一起的点绛唇、紫龙卧雪、泥金香、黄毛刺。
倪霜因脚伤复发,无法来参加,我得知后微微失落。我大致瞧了一番,众嫔妃已悉数到齐,莺莺燕燕三五一簇,谈笑风生,只是不见卿贵妃身影。有几个位分在我之下的宫嫔前来献媚,我心下厌烦,却亦得敷衍着。身旁也有答应或是常在在皮笑肉不笑地祝贺一个叫那拉贵人的宫嫔有孕之喜,有的在指桑骂槐,还有的在炫耀恩宠。
忽然朱红色大门外有尖厉的太监声音传来一一“皇后娘娘驾到。”
嫔妃们面向皇后施礼请安,微微垂眸,待一双五翟凌云朱锦花盆底鞋缓缓行至眼前,皇后很快唤起身。
皇后身着深紫色丝绸旗装,外头是明黄色氅衣,用银线绣着凤穿牡丹,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玫瑰晶与东菱玉,流光溢彩之余更显大气而端庄,一时间其他嫔妃的风采都被比了下去。耳坠是她时常佩戴的那对,看来亦是最喜欢的,由三颗东珠隔着花托层层锁结,末尾坠着一颗拇指大的鎏金灯笼,镂空的花纹为隐隐看得出是五翟凌云,内镶细碎的蓝宝石与祖母绿,冷然的蓝光与清透的绿光轻轻摇戈着,将东珠的温润与赤金的耀目衬托得更加贵气,更兼头上插戴一对镶着各色宝石的凤凰揽万福金钗。
她丹凤眼一扫,微微不悦道:“卿贵妃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一道太监的声音传来:“皇太后驾到,贵妃娘娘到。”
这是我头一回见皇太后,明黄色丝绸旗装,外头是深蓝色兰桂齐芳氅衣。头上插戴南宋的龙凤瓜果金钗,龙的造型仅在钗身钗首的相接处,钗首主体是展翅欲飞的凤凰,立在瓜果藤蔓中。龙造型的首饰除了帝王,只有太后有资格佩戴。她是当年孝庄太后亲封的孝惠章皇后,亦是如今的仁宪太后。她比阿烨年长十几二十岁,气色极佳,举止端庄,一看便是福气深厚之人。不止是入宫日久的嫔妃,新晋的宫嫔们也一心想要讨好,纷纷露出最为得体的笑容。
而在皇太后身侧稍后一站的自然是卿贵妃了,她身着绯红色丝绸旗装,绣着大而鲜艳的金缕千瓣菊,衬得她的身影如一抹绯红色的云霞,外头是翠鸟舒翼坎肩,双肩处一个接一个的金连钱图案,缀满细碎的黄琥珀与白水晶,头上是一套点翠首饰,另缀浅橙色玛瑙珠花,光辉四射,愈发显得她姿容盛雪。
皇后施了一礼:“臣妾给皇额娘请安。”
众嫔妃随后行礼:“臣妾等给皇太后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皇太后道一声起来,卿贵妃向皇后福了福身,也不急着解释自己为何姗姗来迟。皇太后因受过阿烨生母孝康章皇后的雪中送炭,只可惜她早逝,卿贵妃幼时在宫中无人关照,于是皇太后对孝康章皇后的外甥女格外照顾。
不等皇后询问,皇太后先道:“方才嘉宜陪哀家在寿昌宫品画,故而迟来了些,皇后不介意罢?”
皇后笑道:“皇额娘的心情最要紧,若卿妹妹能使皇额娘高兴,臣妾亦是欣慰。”
卿贵妃轻笑道:“皇后这是哪里话,取悦太后这本就是皇后的事儿,臣妾只是机缘巧合代劳罢了。”
一番话说得有些怪异,皇太后瞥了卿贵妃一眼,示意她不要胡言乱语。向皇后道:“哀家听闻有一位新晋的宁贵人,不知她今日是否来到。”
皇后示意我向前,素手一指:“便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