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罢,那我便告诉你,只是此事如今知晓之人已屈指可数,你听了,藏在心里也就罢了。”烛光微微摇戈,照着倪霜白皙的面庞,却未能染上一层稀薄的红晕,“三年前,这个后宫曾有一场变动。当时钮钴禄皇后有了身孕,却在一次合宫赏花时,仁孝皇后的珍珠链子断了,她正好踩了上去。后来钮钴禄皇后小产了,且伤及骨盆,经太医诊断,终生不孕。她不甘心,找到了那条珠链,发觉是被扯断了,便去质问仁孝皇后,仁孝皇后亦是供认不讳。此事当年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再后来,所有的宫人都换了一批新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知情的嫔妃,只要是没有生育皇嗣的,都被寻个由头赐死了,而有利于政治,亦发过毒誓,至死都要烂在肚子里。”倪霜慢慢抚着心口,“还好我当时已经生下了涟心,这才逃过一劫。”
我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不解,喃喃道:“为何?”
“你可知道钦天监?当年他们算出钮钴禄皇后腹中孩儿命带紫光,乃不详之召,会给大清带来血光之灾。”倪霜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覆在她凝白如玉的面孔上,似山岚蒙蒙的影子,袅袅沉静,“皇室一向信奉这些,仁孝皇后为人向来慈和,她定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才会狠心的。”
我心下一沉,只觉胸间五味陈杂,酸涩苦辣一齐逼了上来,只在喉头逼仄涌动。难道皇室如此相信钦天监的话?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浮雕貔貅青瓷案几上的清茶渐渐凉去,温润袅袅的茶烟也只剩下触手生凉的意味。
“当年钮钴禄皇后与仁孝皇后是一同入宫的,前者被封为贵妃,后者则即刻做了皇后。”倪霜的神情隐没于袅袅升起的淡白烟雾之后,看得不大真切,“许是她记恨仁孝皇后,才会报复在她的孩儿身上罢。”
我望着倪霜,从她闪烁的神色里读到一丝再清晰不过的狐疑之情。那狐疑,分明也是长在自己心底的,像一根细细的毛刺,隐隐触动着细微的痛和痒。
“如此说来是皇后。”我怔了怔,有冷风从窗棂溜入,猝不及防地扑进眼睛,扯动了睫,那样细微的疼痛,几渐蔓延开去。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谁要害死太子都不打紧,要紧的是,你我在这深宫中能一起走下去,若是来日谁要陷害你或我,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倪霜的语气里有深深的依赖,然而我的心思却是疑惑不定。缠枝牡丹翠叶小香炉缓缓飘出白色的烟雾,越发加重了殿内沉郁至静的气氛。
我侧首,瞧见黄花梨镂空雕花和田玉纱橱外有一个灰蓝色的身影侍立着,便开口道:“谁在外头?”
小顺子进来打了个千儿:“奴才见娘娘与贵人都静静的,不敢打扰。内务府的黄公公在外头侯着,是来给娘娘送东西的。”
我定了定神,道:“请进来。”
“宁嫔吉祥,莲贵人吉祥。”黄淮进来打了个千儿,他身后的小太监奉上馥彩流云钿缀方盒,“广储司新制了十六对蓝宝东珠耳坠儿,请娘娘赏玩。”
我打开锦盒,随手翻看盒中缤纷迷离的各式耳坠。
“有劳公公跑一趟。”给了他金瓜子,唤过小顺子好生相送。
烛台上的红烛烧得久了,烛泪缓缓垂下,嗒一声,嗒一声,累累如珊瑚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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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六年十月二十七。
彼日午后,我在廊下赏着内务府新送来的两缸金鱼,海口哥窑瓷冰裂大缸里头种着虎尾兰,正反两面具白色与深绿色,有横向云层状条纹,叶状似虎皮,鲜翠欲滴,令人见之清心,一朵朵小花露出水面,恬淡的香气扑鼻。
秋语走过来,轻轻道:“娘娘,天渐冷了,皇上赏赐的翼南棉可有什么打算?”
我低眉看着波光如碧,翠叶如玉,花簇繁多,彩鱼悠游,着实可爱。
“我想自己做个枕头,姑姑去帮我拿料子与丝线来。”
待秋语备好的物品,我进了殿内,拾起雪白的绸缎,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出要绣什么花样。
“姑姑,你说我要绣什么花样好呢?”
秋语眼波一转:“您很喜欢赏花,不如绣花卉?”
我心下赞同,欢喜道:“如今是冬天,梅花遍地,这缎子是白色的,就绣绿萼梅好了。”
绷了绸缎固定于绣架之上,我取过绣花针,穿了浅绿色丝线,为着更精美,又参了一根银线,一心一意地绣了起来。
枕头做好后不久,灵雲来报:“娘娘,荣嫔与德贵人过来了。”
我默许之后,很快她俩的身影已步入大殿。
荣嫔依旧是最浅最淡的丝绸旗装,这一日依然是月白色,疏落纳绣数枝彩色的兰花。头上插戴的金钗是鹊衔瑞福,镶嵌彩色宝石无数,美玉则泛着温润的光泽。
德贵人并无十分容颜,只是中上之姿,却有着小家碧玉的温婉可人,她轻浅的微笑着,颊边梨涡微现,一双眼眸似秋水,清湛有神。头上插戴浅粉色绒花,身着浅粉色遍绣玫瑰丝绸旗装,一般深深浅浅的粉色难免落了浓墨重彩的俗套,但在德贵人的恬静微笑下显出了淡淡的秀气。
荣嫔笑得无害:“宁妹妹,姐姐今日受了贵妃娘娘的吩咐前来看望你,还带了德妹妹一块儿来。”
“见过宁姐姐。”德贵人向我福一福身,朱唇轻启,呵气如兰,白皙皓齿显露恰到好处,望之,顿生喜爱之情。
千嬅搬来花梨木雕西番莲卷叶绣墩,我示意德贵人坐下,又与荣嫔并肩而坐,唤过早霜奉上茶水。灵雲经过上次的事情,对端茶倒水一事颇为后怕,于是我多吩咐早霜、千嬅二人。
荣嫔打量了绛紫殿一圈,回头瞧见我身侧的枕头,道:“这个方枕似乎是新制的?姐姐可否瞧一瞧?”
我笑道:“自己做的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