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侧首问倪霜:“那是哪个阿哥?”
倪霜答到:“那是太子,抱着他的是乳母。”
嫫嫫走得近了,屈膝施了一礼,我与倪霜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侧身让她匆匆走了。
“我入宫晚,不知晓仁孝的皇后故事,姐姐能跟我说说么?”我双手的小指都佩戴着一个蓝水晶滴珠铜胎画珐琅护甲,纤手摇曳的瞬间,那些名贵的珠宝会映出彩虹般的华泽,曳翠销金,叫人目眩神迷。
“仁孝皇后是赫舍里氏,满洲正黄旗人,是世袭一等公索额图的亲侄女,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她与皇上大婚时年十三,比皇上大一岁。故皇后在位八年,三年前在坤宁宫产下皇二子,也就是嫡长子胤礽,后几个时辰便在坤宁宫逝世,年时才二十二岁。”倪霜面上是宁和之色,却愈来愈像秋阳底下的涟漪,微微漾着炫目的光晕,有细细碎碎的不安定,亦有些疑惑之色,“皇上对结发妻子伉俪情深,故而胤礽一岁多便被立为太子。”
风吹过梧桐树叶之声音漱漱,犹如下着小雨,那声音隔得那样远,仿佛在遥不可及的彼岸。
梧桐,最贞节恩爱的树木。
猛地——“啊!”
尖叫声过后,接着是“扑通”一声。
是有人落水了么?
我连忙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旁的还没瞧见什么,倒是瞧见有两抹纤细的身影溜入一旁的花丛中,消失不见。我在一株巨大的芭蕉之后站定,倪霜亦是如此,一起静静地望着眼前发生的景象。
嫫嫫落池之后,依旧牢牢抱着太子,她想要呼救,却奈何不懂水性,每每张开口,便会灌入一口水,周而复始……
倪霜目瞪口呆,幸好芭蕉足够高大,才能将几人的身子遮挡住。
我回过神,因着早霜心直口快,故而赶紧吩咐了冰霞去找人救助。倪霜忽然动了动身子,似是不忍,欲要向胭脂湖走去,却被映雪牢牢拉住,
倪霜低眉想了想,又退了回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嫫嫫已经精疲力尽,身子开始下沉,太子受惊过度,早已忘了哭喊。
眼睁睁看着他的孩子受罪,自己却只能眼巴巴地瞧着,我心下复杂万分,更是平添了一分心痛。
忽然一抹倩影映入眼帘一一蕴贵人!她震惊了一瞬,随即脱下花盆鞋,纵身跃入湖中。她身侧随行的宫女还未晃过神来,便已瞧见自家主子奋力朝太子游去了。宫女连连呼喊着蕴贵人,这时,已有许多宫人四面八方涌来。蕴贵人从嫫嫫怀里抱过太子,已顾不得嫫嫫渐渐下沉的身子,只顾着朝岸边游去,只是她一手抱着太子,前进的速度比方才慢了许多。
有几名小太监已下了水,待蕴贵人靠近后,忙拉了她起来,有宫女抱过太子,太子浑身在抽蓄着,已有晕厥之势。
蕰贵人虽然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水滴源源不断地滴落,鬓角的发丝粘在脸颊上,可却无半分丑态,倒像是风中一朵潋滟的玫瑰。
她的宫女担忧道:“小主,就算您急着救太子,也该顾一顾自个儿的身子啊!您向来身子虚弱,若是不当心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当年若不是故皇后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哪里还有如今的一切?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她英年早逝,我无以为报,只好尽力护她孩儿的周全了。”蕰贵人轻轻一笑,支着光洁的额头,低眉引袖掩去于一瞬间掉下来的清亮泪珠。
身侧一株月季开得如火如荼,那样灼烈的红色倒映着天光,仿佛要燃烧起来。
倪霜深深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各自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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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如汁,从天空肆意流淌向紫禁河邈远,沉沉暗淡,迷离得如一层薄薄的轻纱,好似随时能蒙住人的眼睛,叫人失去了方向。我站在步步织锦摘窗旁,呆呆地望着夜空,脑海里满是太子落池的画面。隔着冰绡窗纱,月光清冷似霜,遍被深宫华林,窗外风声漱漱,如泣如诉。这是我头一回觉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隐伏着如此凌厉而骇人的杀机。
“澜儿……”
我被一声柔和的声音拉回了思绪,转身,却是见倪霜独自站在身后。这样夜寒露冷的冬夜里,居然有汗水从她的鬓角滑落,混合着脂粉腻在苍白的脸上,仿若被横风疾扫过一般,全然失了往日的娴静。我忙上前去拉过倪霜到暖阁坐下,给她整理好深蓝色绣方壶集瑞丝绸旗装,还有头上插戴的湖蓝色绒花,又吩咐秋语奉上一盏闽北水仙茶给她压惊。
倪霜待秋语等人退下之后,才道:“太子受惊过度,回了慈宁宫之后高热不退,太皇太后急火攻心,皇上龙颜大怒,太医们跪了一地,整个合宫都不得安生。就在今日正午,便有宫人在胭脂湖发现了那两个推太子与嫫嫫落池的宫女,那两个宫女是太湖一带之人,向来水性极好,却是无端溺毙了,看来那个幕后主谋是要杀人灭口啊。”她的声音恍然有几分凄切,在深沉的夜色里如碎珠散落。她忽然庆幸道,“还好,还好,我的孩儿是个格格,不至于被人这样谋害。”
樱桃木小几上供着一束星辰花,在一殿昏黄的蒙昧中,再娇艳的嫩黄色亦是如同残破的碎叶斑驳。
我压住了胸腔中的酸涩,静静道:“可怜太子小小年纪,便要受这样的苦楚。姐姐觉着,是谁要谋害太子?”
“澜儿……”倪霜欲言又止,一双眼藏着幽幽沉沉的心事起伏,茫然得不知该望向何处,“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若是说了,你往后遇见一些事儿,也能明白因果;若是不说,你将来便是一个局外人,不会有涉及其中的可能,也许能活得自在些。”
我轻轻一笑,似是自问:“入了宫门,哪里还能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