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不过三日后就是初二,萧黯忧心如焚,若再等下去,笼华的腿恐真会残废。
萧黯让武三去找徐子瞻,幸而徐子瞻还在京城,急忙赶到侯府。萧黯让他想法引他结交朱异之子朱凛。徐子瞻不敢耽误,忙去运作。
当晚便有了消息,约在东府城一处僻静会馆见面。
萧黯匆匆赶去,见到朱凛开门见山。说外面庭院中,有辆黑牛车,里面有一小箱,装着两百两马蹄金,另有一大箱,装着三百万铢散钱。
萧黯说:“请朱郎求朱令公,在明日寻圣上闲暇,允我面圣。”
朱凛面露难色,说此事太急,缓两日必成。
萧黯说:“请朱郎对令公直言,我求面圣非为公事,是向圣上求解一处经典疑惑,和旁人毫无关系,断不会让朱令公担责。事成后,我另有同样一牛车相赠朱郎。初次交道,来日方长,希望朱郎认我这个朋友。”。
朱凛忙应道:“君侯既这么说,断无不助之理。我即刻回府,连夜求父亲,父亲若不答应,我就跪死在他面前。请君侯明天听我消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朱凛匆匆告辞。
萧黯没想到把他侯府所有的钱财都搜刮出来行贿,竟还不够。只好连夜去岳阳王府向兄长借钱。
岳阳王萧察给了他两百两黄金和几箱五株,萧黯请兄长将现金换成黄金抵票。萧察也便由他。
萧黯一晚上没睡好,思量明日如何向皇帝陈情。
次日清早,对镜自照,形容有所消减,索性连早饭也减了。
沐浴更衣,戴好爵冠,又让内侍河鼓寻出一身半新不旧的夹绵袍备好。只枯坐着等面圣消息。
直等到黄昏时,粒米未进,心中已绝望,盘算着若今日没有消息,只好明日求嫡母进昭阳殿,暂且答应与柳静妍婚事,且先想法取消同泰寺祈寿。
黄昏的时候,忽然有朱凛心腹前来报说可此时动身去皇宫求见。
萧黯片刻不耽搁,穿上夹绵袍,将两百两黄金抵票揣着袖里,前往台城。
萧黯在黄昏金黄的光线中自西华门走进台城,侯在紫阳宫仪门下,终于等到内侍监宣召。他跟随引路内侍监来到外殿。解佩剑,脱鞋履,在内廊道中穿行,终于来到一处高阔门庭,上方悬“明光堂”匾额,此是皇帝御书房。
引路内侍监进去通报后出来退去,萧黯侯在门口,片刻后听里面皇帝近身内侍监官唱名宣召。
萧黯走进门去,穿过层层缭绕的佛香,走过排排林立的金身众佛,他看到了决定他两世命运的神祗。
萧黯大礼跪拜,皇帝命免。
皇帝端坐在蒲团上,手持念珠。发须皆白,眉长过眼角,双颊凹陷,鼻骨高耸,身上穿着一件漂洗褪了色的灰绵夹袍,衣角可见明显磨损,袖口打着补丁,补丁也已磨的泛白。
皇帝半垂着双目,缓缓道:“听说你读《尚书》见朕注解,心有疑惑。”
萧黯有意压低声音沉郁道:“臣读《尚书洪范》一节,九畴之七曰明用稽疑。圣注:圣法今落。臣愚见朝堂有太常,民间有僧道,困惑何为圣法今落。”
“你可求问过师长?”
“臣不敢向旁人求问圣注。”
皇帝不动声色的打量下方的孙子,他周身简朴,容颜憔悴,好似苦恼不堪。想到他因卜筮被数次弃养,命运多舛,心中已有几分慈悲不忍。
皇帝叹道:“周后精解天意正法之人已经散落,卜筮不过可窥天机于万一。尔等皇室少年,莫有听天由命之心,当修身养性,洁身自好,恪守臣子本份。”
萧黯的眼圈红了,心中酸涩,皇祖父明知他背有引亡国之乱的预言,却并不相信。若不是后来他果然与同辰女订婚,想必皇祖父一辈子都会认为预言无稽。皇祖父,孙儿不孝,前世未能救您,今生定要护您周全。
萧黯哽咽道:“皇祖父陛下殷殷教诲,臣孙铭记在心。臣愿尽臣子本份,尽忠尽孝,修身齐家。臣今年一十六岁,当为社稷分忧。
臣请皇祖父赐臣妇,准臣成婚。再赐臣去永新县或大梁边疆任意一城,为官、为将、为民,臣夫妇均愿往。”
皇帝意外,沉重的眼皮也抬了起来,双目中释有古稀老人罕见的光亮。
皇帝问:“你为何自请去边城?”
“臣当日自请从同泰寺还俗,就有这打算。臣知皇祖父赐臣孙去同泰寺修行,是慈爱臣孙得个人解脱福报。但神佛让臣托生皇祖父膝下,臣未报亲恩,不敢解脱。臣孙这一生,愿做忠孝臣子,为我大梁守土一方。”
萧黯心中苦涩,从前他心中实实在在要做忠臣孝子,却从不愿在皇祖父面前剖白邀宠,今生已决定换种活法,这些话倒似巧言令色说的顺畅。
皇帝微微动容,他轻轻抿了抿嘴,克制自己的情绪。
皇帝并没有那个狠心,想长子萧统、长孙萧欢已逝,他怎忍再将这个孙子发配到边远小城。
他自请赐婚,倒让想起他另外那条关于他厄运的预言,说他将娶同辰女为妻。也罢,就下旨赐婚给他,也算破了封在他身上的诅咒。
皇帝道:“你有报效之心,是好的,只是你年纪尚轻,且需历练。倒是该成家了。朕会命你母亲为你选得贤妇。”
萧黯道:“母妃曾为臣孙议选贤媛,其中有一位是太子舍人醴城县伯夏侯埙之女。臣生活清简,志在守拙,欲寻觅贫贱不移之贤妇。臣听闻夏侯氏信女,朴素端方,可堪臣妇。”
皇帝对萧黯风格也有耳闻,知其还俗后仍如在庙中般简仆清苦,这在京中皇室郎君中非常难得,想在京城同龄贵主中寻觅和他风格志向相契的人,也着实不容易。皇帝也是年轻时过来的,知他今日既恳求,定也是有些缘故。皇帝有成全之意,只因旧日同辰女预言在前,需得派人先问夏侯氏生辰。
“若果如你说,倒也堪为朕孙妇。你且去吧。”
萧黯大拜后退下。
临出门时,目视皇帝身边执尘而立的老内侍官俞诚。
在宫中多年的老内侍官都已快成了精,俞诚向皇帝轻声自请送皇孙出殿。
皇帝闭目,微微颌首。
出门后,萧黯悄悄对俞诚道:“阿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俞诚赶走了引路小内侍,亲自引着萧黯穿行内殿,去往殿外。
萧黯忙从袖中掏出黄金抵票,塞入愈诚手中。愈诚只推辞,两只眼睛一扫已把那抵票上的面额看的清楚,萧黯将抵票塞入他袖中。
愈诚微笑:“皇孙还未说何事,倒先给了老奴钱财。”
萧黯忙说明意图,请俞诚想法子让皇帝明日就着下赐婚旨。
俞诚悄悄道,赐婚旨哪有那么快,要宗正寺问辰,太常寺祷天祭祀,中书拟旨,门下核定,皇帝御准。
萧黯焦急,这趟流程下来,少说也有半个月。
俞诚悄悄笑道,皇孙是怕晚了夏侯府将那贵主聘给别家吧。老奴倒有一法。
萧黯大喜,忙道,阿公救我。
俞诚道:“明日是初一,菩萨圣上午前会去同泰寺拜佛,午后回宫后咱家想法子求圣上先下一道议婚旨,让两家暂各不别聘,等考评相契,再下旨赐婚。”
萧黯如拨云见日,以礼相拜。
俞诚吓一跳,忙回拜道,皇孙折煞老奴了。
萧黯又道,明日能到金华宫和夏侯府宣旨最好,如不能,恰初二嫡母蔡妃与夏侯府谢太夫人都去同泰寺陪贵妃上香,如圣旨已下,还请立时到同泰寺宣旨。
俞诚答应。
接下来一日,萧黯度日如年。
他已打定主意,如果来不及请旨下来,就拼着得罪老贵妃,以及彼此的名声,请免笼华登山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