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下懿旨命夏侯府谢太夫祖孙陪同去同泰寺上香。
笼华知道自己腿伤刚愈,恐不能爬山丘石阶,频繁礼拜。她甚至揣测这是柳静妍给她设的绊,就是为整治她这条腿。
昭阳殿贵妃上次的赐宴,她借故未奉召,已有不恭敬之意。这次是堂皇的宫内懿旨,她若再不奉召,若老贵妃真拉下脸来,当众治她个不敬之罪,她在京中的名声就毁了。
到时,除了萧黯恐怕再也无人会到夏侯府议婚。就是萧黯,他难道能越过贵妃娘娘和蔡妃娘娘的意愿去。
笼华心中烦恼。
偏谢太夫人命她这两日都住在西府。一是留心她的腿复原情况,二是也防着再次出现秋宴前生病缺席的状况。
笼华到西府后开始跛着脚走路。
谢太夫人不高兴的问,前几日不是已经可以自如行走了吗,怎么又严重了。笼华说本也好了,忽然一日早起,落地就痛。
谢太夫人发怒,又提起她中秋私服游玩之事,训斥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骂她素日顽劣不堪,不守闺训,行止无状,该有此劫,威吓如果仍不听教诲,以后还有大苦楚可受。
笼华由着她骂,仍旧只跛脚走路。
笼华故意来回走动,被前来向谢太夫人问安的夏侯谊和夏侯埙看见。夏侯谊关切笼华的腿能否去同泰寺拜佛,询问谢太夫人是否能向贵妃娘娘请免。
谢太夫人当即驳回,说上次没有奉召,贵妃娘娘就已不悦。这次是上香祈寿,赐下的是荣宠,若再辜负恐会被当众斥责。
又道,到时她看着情形求贵妃准笼华乘坐舆。夏侯谊兄弟听闻也不再说什么。
笼华失望。
到了初二,不得不换了吉服绵袍,跟着祖母去同泰寺。
到了寺庙车马院,看到不少人,都是奉召陪同贵妃上香的各宫府贵妇贵女,以及陪同护行的子孙郎君。
笼华不敢再装跛脚。
跟在祖母谢太夫人和兄长夏侯云重身后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缓缓的向山门走去。
到达山门前殿,谢太夫人欲寻丁贵妃求情,向迎接管事僧人一问,才知贵妃娘娘早就到了,去别院中休息,不许人打扰。
笼华脸色霎时白了,谢太夫人望着高处正殿方向也有踌躇。
太子妃王氏、常山公主萧妙契、安陆公萧钧到了前殿,谢太夫人带着孙子孙女向太子妃行礼问安。
萧妙契很久没见到笼华了,高兴的拉着笼华的手说话,又悄悄问笼华腿伤。笼华皱眉说已经好了,只是还不能大动。萧妙契看着上山石阶也露出苦恼的神色。
太子妃一行先向上方走去,妙契只得离开笼华跟着母亲去。
夏侯府一行走的缓慢,不断有其他宫府的人赶上来,超过他们。
好不容易到达大佛殿庭院,里面已摆好礼佛的法氍蒲团。
只是仍未见贵妃娘娘的凤驾。各宫府的人挤满了庭院,都肃然而立,并没有交谈之声。
时值隆冬,各宫府贵妇贵主郎君都穿的厚重,或是貂裘狐皮,或是羔裘皮袍,或是夹绵锦袍,笼华的腿上,膝盖上绑着厚厚的护腿,希望能有些防护作用。
笼华看到邵陵王府和柳府一行站在一处。柳静妍已一眼看到笼华,遥遥的含笑点头致意。笼华几乎笑不出来,强自微笑点头回应。
金华宫蔡妃娘娘带着内侄女小蔡氏、以及永新侯萧黯最后到达大佛院。
太子妃向来尊重皇嫂蔡妃,过来携蔡妃的手到前方去,萧黯跟在嫡母身后随同。
笼华已看到萧黯,萧黯也似在院内打量一圈,却未看到笼华,反倒看到柳静妍,彼此点头致意。
笼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低落的想,若是今日自己这条腿真的伤残了,贵妃和蔡妃是决计不会同意婚事的。如此后果,还不如任由老贵妃叱责,至少还能保住自己好端端的腿。
笼华心中懊悔万分,自恨不已,昨日无论如何该想出办法,不该软弱惧怕贵妃权威,不该听从祖母压制,不该逞强硬着头皮来到此处,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站了好一会,贵妃娘娘终于被众人簇拥着走进院中,临城公萧联以及两位主持仪式的高僧长老伴在左右。
老贵妃身着玄狐披风,貂鼠暖帽,银发高髻,除了一股银簪,周身再无华饰。
众人齐向贵妃行礼,贵妃命免。
萧联扶老贵妃到尊位蒲团,老贵妃赐蔡妃、太子妃伴于左右,蔡妃、太子妃领命上前。其他宫府贵妇按品排好次序。后面是各宫府贵主。少年郎君们在两翼。
排好次序后,该当跪拜。
除正殿外,其他佛院都无祝祷,只需跟随主持高僧唱导,行三拜九叩之礼。
笼华站在众贵主中,心内忐忑不安,三拜九叩之礼需肢体不断起伏。她平日里行动缓缓的尚可,跪拜中她若落后,自然会被僧人一眼看到,自然惹人瞩目非议。若要强自从众,又恐伤腿。
主持高僧已开始唱礼。
笼华只得跟从跪拜,膝盖刚着在蒲团上,就觉异样。蒲团里有硬物,像是瓷片或是陶片。
笼华心中叫苦,幸亏她早有防备,围了厚厚的护膝。但想到向上拜去还有十数座殿院,若个个殿院里都有专为她设的蒲团,她该当如何。这一处或还是瓷片,万一上方蒲团里藏了铁片利刃,她又当如何。
笼华感到侧后方柳静妍的目光偶尔扫过来。
这礼佛的位置都是预定好的,柳静妍有意选在可打量她的位置,想必是要亲眼看她残了膝盖,废了小腿。
笼华咬牙,固然婚姻影响一生命运,但也不是不共戴天之仇,她怎么会有这么狠的心。
笼华悄悄移着身子,向蒲团边缘拜下去。
心中已打定主意,等九拜最后一拜时,她就将手狠狠的按在瓷片上去,然后发出惊叫,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手掌的鲜血淋漓,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昏倒过去。
这样举止惊狂,固然名誉扫地,再加上手腿的伤,恐怕会彻底丧失了和萧黯的婚姻。但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腿,还可揭露这蒲团中藏锋的阴毒渎佛行径。
柳静妍,你这样害我,我也必然不能绕过你,你就随我名誉扫地吧。
笼华心中砰砰直跳,擂鼓一般,好像随时可能冲出胸腔。
耳畔听着高僧唱导心中默念:
拜!第七…
拜!第八…
笼华凝聚心神勇气,只等最后这一跪。
突然殿院外传来骚动,眼风一瞟,见有三位穿绛衣的皇宫内侍监走进院中。
笼华分神,不觉间第九拜已完成。
众人礼毕起身。
内侍监官上前对老贵妃耳语几句,随后对众人清亮宣告道:“金华宫、夏侯府听谕!”
金华宫蔡妃和萧黯,夏侯府祖孙三人不知吉凶,忙上前跪拜听圣谕。
内侍监清亮道:
皇帝谕:朕孙金华宫萧黯已行冠礼,该当婚配。又闻醴城伯夏侯埙女品貌端庄,行止雅重。敕命两姓议婚,再行考量。
金华宫夏侯府齐道:臣妾(臣)等领陛下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侍监离去,众宫府艳羡,纷纷向金华宫、夏侯府道贺。
这虽然是皇帝议婚口谕,倒更显恩宠。因皇帝这两年已不管俗事,下旨赐婚已是罕见,何况是家常般口谕叮嘱两家议婚。
蔡妃看了一眼夏侯笼华,便向贵妃娘娘跪拜请旨道:“圣谕命臣妾等为萧黯与夏侯氏议婚。臣妾听闻夏侯氏腿伤刚愈,恐再伤根本,请贵妃娘娘懿旨,准她回府静养,并抄寿经九遍以补今日对娘娘不恭,对神佛不敬之过。”
萧黯忙跟随拜在嫡母身旁。
夏侯府谢太夫人、笼华、夏侯云重等也同拜贵妃。
贵妃娘娘居高临下,打量夏侯笼华几眼,缓缓道:“倒是个好孩子,千万莫伤了身体,且去罢。”
众人谢恩,夏侯云重与夏侯笼华退出大佛院。谢太夫人继续随众礼佛。
笼华在回家的路上禁不住后怕。
幸亏没有豁出去揭穿那蒲团,皇帝口谕中还夸她行止雅重,若是那番乱象被内侍监看到了,真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关注晚辈的婚姻小事,定是萧黯想法子去求了皇帝。
笼华心中感动,从前,因祖母严苛,母亲抑郁,父亲诸事不管,兄长又毕竟是外院的男人,她万事只靠自己,只信自己,只自己拿主意。现在,好像有了一个可信又可靠的人。
难怪人家把婚姻说成是终身有靠。
萧黯,希望圣谕庇护,能成全你我的终身。
接下来几日里,金华宫和夏侯府往来频繁,双方也都无可挑剔,似好事将近。
这日,笼华到祖母院中抄寿经。
忽然看到夏侯谊一脸凝重的走进谢太夫内院。
伯父夏侯谊文人雅士,城府颇深,轻易不喜怒形于色。笼华担心府中有大事发生,又不知是不是和自己有关。于是,悄悄在墙壁下,听祖母和伯父母子间的对话。
听了几句,仍是不解。
好像是家中在玄武湖别苑的船奴被人害了,又提到皇太子似乎让伯父报官到建康令处。笼华不明白,家中家奴被害如何能惊动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