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十月开始,笼华布施光宅寺至今。
此话还要从去岁盂兰盆节起,柳静妍号召几位未婚贵主以个人名义单独做盂兰盆供,供奉的寺庙是她推荐的光宅寺。每人供奉何物也是柳静妍分派的。
笼华当时供奉的是造价最昂贵的灯油香烛,当时被寺中管事比丘很是感念,还曾提出到夏侯府致谢,笼华对这些常出入各宫府的僧尼道姑从来没什么好感,于是婉言拒绝了。自盂兰盆供之后,笼华并没有再关注光宅寺。
直到十月间,从夏侯瑞冬那里知道,是柳静妍数次在背后操纵,整治她们姐妹。心中起了应对的念头,倒未想立即要复仇泄愤,只想寻到她的错处,来日她若再来相犯,可有反制之眨
笼华思索与柳静妍彼此并无交集,柳静妍惯常行走往来之处,笼华并无门路交道,柳府向来管束严谨,只有宫廷彼此偶有交集,但自然无隙可寻。
凡事就怕有心人,笼华存了心思定要寻她短处,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了光宅寺。
光宅寺是皇家捐出的一处先皇后别院所修建的庙庵,是柳府供养的寺庙之一。柳静妍本人又与庵中住持净海法师等高尼过从甚密。
笼华从十月间开始布施光宅寺,都是非雾扮做富商妇亲自去供奉,并未暴露夏侯府身份。即使笼华经历订婚、结婚,仍指使有德前去供奉,未尝有一月间断。
后来笼华做主,将非雾和有德做成夫妇,打点更加便利。
非雾因出手阔绰,能谈禅论法,已结交到光宅寺高尼净江法师。净江是净海之下最高尼,笼华听非雾报寺中人事后,命非雾只结交到她。
中秋过后,柳静妍到侯府来访过一次,笼华去柳府回访过一次,彼此都备厚礼,言谈亲热,貌似友情与日俱增。
东宫与柳府已议婚,据订婚在即。
某日,笼华让非雾有德夫妇去光宅寺,悄悄请净江法师来侯府内院一会。
净江未想商人妇竟是高门仆妇,这一年来背后大善主竟是金华宫侯府夫人,心内欢喜,口称大机缘。
笼华故作家常贵妇打扮。
遍身豪饰,发上镶宝簪,金步摇,颈上赤金项圈悬羊脂玉佩,软绸衫,精绣软罗裙,霞锦宽松秋袍。
寺中常言道,简素信女,乐善未必好施,金尊玉贵,才是大善主。
净江合掌行出家人之礼,笼华还居士礼,问好让座。
笼华慵懒道,自己心有所求,无人开解,只好邀法师亲来府郑
净江团团脸,肿眼皮,眼似一道缝,鼻头大,嘴也不,双耳肥厚,倒是有几分法相。
净江行走高门宅院,最善于察言观色,对贵妇们的心思了如执掌。
她道:“让老尼猜一猜夫人所求,想是贵子无疑。”
非雾在旁喜道:“阿弥陀佛,果然是活菩萨。”
笼华微笑点头,成婚已有半年,只仍无孕信,长辈催问,自己心内也期盼,求问净江,何日能有子。
净江问笼华生辰后,推算半晌道:“夫人命有三子,只是这两年无迹。若诚心供佛,最快明年可得。老尼还有一句私房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笼华请她不必顾虑,尽请直言。
净江这才开口道:“侯爵就寝时身上是否佩红色绳缨饰物,如有,请取下,此红线妨子。”
笼华一听这话,竟也开始认真思索萧黯就寝时身上可有带了什么红丝红绳红缨饰物,忽然醒悟过来,她和他还未行合卺礼,能妨什么子。
险些被这老尼一番胡袄给绕进去了,忘了初衷。
笼华便道:“既法师如此,我无不信。从明日起,我发愿在佛前供两只大海灯,还请净江法师代为祝祷。”
净江微笑合掌应下。
笼华又道:“我这愿望不想对人起,恐怕被京中亲眷耻笑。我与亲侍不能日日到庙前礼拜,就只能烦请净江法师居中往来传递供奉。”
着示意非雾,非雾捧出十两黄金。笼华道这是一个月的灯油供奉,其他供奉也请净江从中代为置办,若有不足,再行补足。
净江忙,足够使用了。尽收入袖中,告辞而去。
晚间就寝时,笼华打量穿着寝衣的萧黯,他的衣裳,腰间,手腕和脚腕上并没见什么红饰物。自嘲自己也是无聊,老尼姑胡袄的事,竟也放在心上。
奇怪的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只想去看看他的颈上。
这几月来,他们虽住一张塌上,却从来是你睡这边,我睡那边,彼此规规矩矩,秋毫不犯。衣服各自陈列在室,各有侍女服侍,彼此竟从来没看过对方不穿衣服的样子。
笼华动心思,寻个什么缘故能扒开寝衣看一眼他的脖子呢。
这事不解决,她实在睡不着。
于是,徐徐开口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萧黯因她总是翻身,也没入睡,便问是什么梦。
“我梦见……一个胸口有红痣的人……我觉得他是你。”
“……”
萧黯沉默。
良久才道:“我胸口没有红痣。”
“我看一看。”笼华总算出口,并不能算十分自然。
“呃?”萧黯摸不着头脑,也不打算让她看。
笼华已爬起来,一双眼睛晶亮的盯着他的寝衣,萧黯有点无奈,只好坐起来,解开寝衣,给她看。
笼华忽然愣住了,他的脖子上竟真的戴着一根红绳。笼华伸手去触,萧黯想躲避,笼华已将那绳子微微擒起端详,下端并没有坠子。
这是个什么物件?
笼华的手指忽然传来刺痛,此痛钻心彻骨,笼华手指一抖,已放开红绳。
萧黯忙掩上寝衣。
笼华轻轻搓了搓手指,疼痛如往常一样,倏忽来临,倏忽消失。
笼华问那是什么,萧黯是一个旧物。
笼华所见红绳颜色很新,以丝线精细编织,并不似旧物,倒似闺阁之物。
萧黯不愿多谈的样子,笼华只好闷闷躺下。
萧黯已侧卧在另一端,夫妇彼此背对,各有心事。
笼华满心不解,老尼姑为什么能参透这个,也着实巧合。
萧黯这么大的人带个红绳做什么?
保平安?可是萧黯与她一样,并不信奉什么佛道符谶呀。
留念想?可是那红绳簇新的,并不像是父母亲人留下的旧物。
笼华很费解,心想他有事瞒着他,她又何尝没有事瞒着他呢。她真想把那老尼姑的话都告诉他,又怕牵扯出来龙去脉,暴露出她对柳静妍的忌惮,造成彼此不必要的误解。
笼华心事重重的进入了睡眠。
萧黯却也一时半刻睡不着了。他也不确定自己戴着这红绳做什么呢,前一世戴惯了吧,它已融入他前世的骨灰,这一世却仍忘不了。
身后的女孩已入睡,萧黯心中愧疚,他或者该信任她,把这些事渐渐告诉她。可是,这些离奇的事,她会信吗,又当如何面对这光怪陆离的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