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贵妃听孙媳夏侯笼华竟有嫌疑是欺心渎佛者,断不能容忍,立命将光宅寺住持净海和执事净湖带进宫来。
昭阳殿一时气氛诡异。
笼华离座向贵妃行大礼,辩白自己去岁供奉的灯油是市面上最好的乌柏油,市值千铢一斛。
张氏冷笑:“郡夫人年纪对市价竟如此稔熟,可见精细。”
笼华自悔失言,无论是作为高门闺秀还是侯府新妇,都不该对市侩之事如此了解,倒更做实她是个锱铢必较、以次充好之人。
蔡妃娘娘起身向贵妃陈情,儿妇夏侯氏虽年纪尚,却常常整日陪伴她礼佛念经,毫无厌倦之色,可见是个信女,不会做渎佛之事。
老贵妃命他们婆媳免礼入座,只命等光宅寺僧尼来,一问便知。
正在这时,含章殿阮贵嫔来寻贵妃闲话家常。见殿上气氛异常,主客神色各异,便询问缘故。
老贵妃身侧女官大略了一。
老贵妃也便请阮贵嫔落座做个见证。
话间,光宅寺住持净海与执事净湖两位高尼被带到昭阳殿。
临贺王妃张氏率先发问求证。
住持净海推寺中杂事都交由执事净江和净湖打理,自己不知此事。
净湖当堂承认,是自己亲口对临贺王妃的这话。并再次言之凿凿指控,去岁夏侯府送来的盂兰盆供灯油是劣质菜籽油,点燃不着,后来都倾到了。又特意解释,其中混有动物油脂是她自己根据气味凭空揣测的,并无实据。
笼华知道这净湖,去岁盂兰盆供后,就是她曾提出要到夏侯府登门致谢,被笼华婉拒了。得罪或有得罪,倒也不至于就此记恨诽谤,定是有旁人指使。
笼华问:“去岁盂兰盆供的灯油当时寺中管事比丘是有验收的,当时为什么没有?”
净湖道:“当日收到供奉太多,并没有挨桶查看,便是看了也未精细验收。为了这事,寺里四个管事尼都受了罚。”
笼华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
去岁的油早倒了,便是留着也是腐坏的了,低级尼姑大抵也是不敢站出来做证的,此事据无实据,无非就是空口白牙诽谤,让上人心中猜疑埋刺。
若只她一人被长辈厌弃也就算了,可此时萧黯不知何故被皇帝留在前殿反省。皇帝最看重供奉佛法僧之事,若此时对萧黯已有不满又听了这事,无异于火上浇油,哪里还有耐心去细究证据。到时龙颜大怒,后果不堪设想。
笼华自恨,她已在净江处布局一月有余,可惜晚了一步,她到底没有柳静妍狠心。她此时并没有十分把握,竟不敢把净江牵扯进来,万一不成事,她将再无后招,从此只能被动应对。
笼华正默然深思,忽然见她侍女灵芝从她身边走出。
笼华大惊。
灵芝自在她身边长大,是她的陪嫁大婢女,现领金华宫女官之职,平日里随她出入宫廷。
此时走出来,分明是想替她背下此事。
笼华立即低声喝止道:“贵妃娘娘面前不得无礼!速退下!”
灵芝见笼华脸色阴沉,目光锐利,知她已是大怒,不敢自作主张,只得垂首退下。
柳静妍在那边已看的清楚,嘴角微微冷笑,夏侯笼华没有断腕之心,妇人之仁,败局已定。
老贵妃当笼华已是默认之态,立时大怒,立即命身侧内侍监官将此事报知皇帝。
蔡妃苦求阻止不住,邵陵王妃一直满头雾水的看着热闹,此时也随王嫂求情。但老贵妃俨然眼睛里不揉沙子,对这等欺心渎佛之事难以容忍。
内侍监官忙忙去了。
阮贵嫔在上首瞧了半,此时便对笼华道:“此事已惊动圣驾,非同可。你若做下了,尽快向贵妃、圣上认错省罪,念你年纪尚,或能得上人宽宥。你若没有做,尽快想想可有人证、物证,呈上来,也免贵妃、圣上忧心。”
笼华终于开口道:“这岁盂兰盆供,我仍向光宅寺捐疗油,是交割给寺中净江法师。或许请净江法师前来,可证我此岁诚心。”
丁贵妃道:“此岁诚心,不代表去岁无祸心。”
阮贵嫔向贵妃求情,丁贵妃这才同意宣召净江。
且外殿上,皇帝正对萧黯的冥顽不灵、死不悔改而生气。忽然又听后宫报萧黯的夫人欺心渎佛事,更加生了大气。
他亲自下旨赐婚,本对萧黯寄予殷殷期望,未想他们夫妇这样不争气。
老皇帝蓦然又想到引亡国之祸的旧语。
这夫妇若果然悖逆渎佛、欺君罔上,那么引亡国之祸也未尝不可能。
皇帝命萧黯伴驾去后宫昭阳殿,萧黯不知就里伴圣驾而校
到了昭阳殿,见丁贵妃满脸怒气在上,嫡母蔡妃战战兢兢在下,妻子笼华、临贺王张氏都在侧。
心中大觉不妙。
众人向皇帝拜礼,迎圣驾进殿内高座,两位内侍监官侍立左右,其他内外命妇陪坐在侧
萧黯与夏侯笼华夫妇跪拜在御前。
皇帝开口审问。
笼华初次得见颜,未想是这样情形,十分惶恐,心跳如擂鼓,强自镇定心神,缓缓道:
“臣孙媳启陛下,臣孙媳去岁盂兰盆供光宅寺香烛一百斤,灯油十斛。其中灯油采买自边淮列肆,是一斛值千铢数的上等乌柏油,想必那商馆账簿上还有记载。”
皇帝也问她为何对市价记得如此清楚。
笼华答:“臣孙媳在闺中时,母亲教育,一锱一铢,一汤一饭,一丝一线,俱是恩,来之不易,当珍惜。臣孙媳嫁入金华宫,耳闻目睹,母妃娘娘、夫君永新侯俱生活简省,臣孙媳身为理家主妇,更当精打细算,不奢靡浪费。
臣孙媳等自身可清减,但供佛、供法、供僧之物,无不要至美至洁。
家祖母笃信,臣孙媳自幼长在膝下,耳濡目染,身心笃诚,未尝有半分不敬。臣孙媳确信所供奉灯油并无问题。”
皇帝道:“你便是有心,也出了价钱,怎知中间采买运送的奴才不藏祸心,不出差错,怎敢在御前如此言辞轻率。你夫妇俱不怕欺君之罪吗?”
萧黯似要话,笼华忙抢先开口道:“去岁七月,臣女尚未与永新侯订婚,便是有不堪,也是臣女自身失察,与夫君永新侯无关,请陛下明鉴。”
皇帝没有再问话,神情若有所思。
萧黯在旁道:“臣妇在闺中即是笃诚信女,九部经典倒背如流,便是臣孙,也不敢比臣妇更虔诚。”
皇帝有了兴趣,随口了金刚经中一句,笼华立即接了两句,皇帝又华严经中间两句,笼华俱能接下经句,皇帝又提楞严、涅盘,笼华均能接住。
皇帝微微颔首。
丁贵妃伴驾多年,本对圣意觉察甚微,只是彼此年迈后,常年不得几次面圣,自己在后宫又做主惯了,一时间失了谨慎。此时心内已后悔,不该被气昏了头,贸然惊动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