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8章 四尽太守(1 / 1)校书郎沈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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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司马徐子瞻带着新任户曹使等州府属官,率首批征夫在淮东以东,西海以西一段修堤围堰,排水清淤。射阳、盱眙两郡征夫陆续到达抢修,入秋时,主渠首段开始排水。

淮水奔流南下,淮南两县万顷农户水田得以灌溉。

民夫开始抢修第二段大渠。

徐子瞻作风强悍,工期紧迫,便以严刑峻法督建之,诸郡县推诿不售粮食,便在临淮士绅豪强手中强借。徐子瞻率府兵所到之处,以摧枯拉朽之势打开圈占山川私泽。此威势下,南部有强悍县乡已开始自行引支流灌溉。

眼见入冬前支渠延至古南周边两县有望。

这一日,又到排水进新渠之时,徐子瞻如往日般亲临大渠堰口督建,晚间就歇在水渠东南一临时歇脚处。

这晚漆黑无月,有北风。

围堰突然决口,河水一泄汪洋,瞬间吞没了近处征夫篷房、邻近的农田,以及部分农舍。徐子瞻驻地也被吞没。

幸而堤坝甚是牢固,巡防警醒,发现及时,迅速补救,破口未演变成决口垮塌。然而,仍有万亩农田被淹,数十人丧命。

此事,迅速被巡查御史报到京城。

因征调民夫,强借粮草,打开私占,南兖各地都有怨言。趁此事发,临淮、射阳、盱眙三郡士绅联名上书诉苦,经曾任南兖刺史的老光禄勋王增儒手呈报到御前。

当年从龙起兵的老勋爵已所剩无几,其所递呈上来的民意,皇帝自然重视。再加上御史台的参劾奏章,俱堆积到皇帝面前。

老皇帝心中明白,萧黯初出茅庐,想要一鸣惊人,一展抱负。然而,到底年轻,用人欠妥,做事操牵皇帝有心包容,又担心激起南兖官民之怨,犹豫不决。

于是顾问门下近臣意见。

前任南兖州刺史侍中柳淦奏:“此岁淮南有旱情,晋宁王有为民解困之心,只是建塘修渠非一日之功,需得数年缓图。”

这番话中了皇帝的心思。

黄门侍郎衡山侯萧静随皇太子侍奉御前,皇帝听他去过南兖临淮,便也听听他的想法。

萧静:“陛下垂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据臣所知,临淮广泽,未必有旱情,若有旱情,恐是南部的射阳。自淮水引大渠至射阳入海,此是大工程,最快也需三年能成。若急于求成,堤坝渠道粗糙,恐有隐患,也让民夫不堪苦役。”

皇帝纳左右之谏,命中书令拟旨,命南兖州暂缓建塘开渠工程,加固现有堤坝后遣归征夫。

另对南兖刺史晋宁王萧黯也有数句告诫之语。

圣旨到广陵,州府上下已知这新使君上任后办的首件大事半途而废。下面各郡县豪强闻风而动,再度圈禁河流,不允许农户引流。

萧黯与岑询之商议应对之策。

萧黯直接对岑询之出自己的底牌:“这圣旨南兖不能执校我想上书直陈南兖权贵圈占山川河流之弊,或也将决堤真相一并上报。”

岑询之知道,征夫若奉旨遣回,再难征调,在今年将西海塘建起来,将水渠修到古南,明年初春干旱才可缓解,或还可得十万亩新田以安失业农户。而更为关键的是,唯有如此方能震慑各地权贵豪强不再明目张胆圈占水源。然而………

岑询之捻须不语,良久,才开口道:“官爵圈占土地事乃国之大弊,非主君一人之力可翻盘,时机未到,贸然行之,皇帝不信,反惹祸上身。

决堤之事是个良机,可深究元凶。事涉要员,难免与京中广陵各势力一番缠斗。到年底前应可达成。新岁后,可刷新南兖五郡吏治,到时主君收回治权,重得圣心,此后再行任何事,阻力甚。”

萧黯明白岑询之的意思,劝他遵从圣旨,从长计议。

萧黯是重生之人,此生发誓要换个活法,他应该趋利避害。然而,萧黯发现,重来一次,有些选择,他竟然要和前世一样。

很多个选择构成了最终命运,有些选择为了结果,有些选择为了我还是我。

“我只求建塘开渠,今秋稻成,明春苗长,生民活命。治权我不会放,那些人我终要整治,可从长计议。”

岑询之听的明白,哪个在眼前,哪个以后解决,萧黯已有判断。

岑询之心绪复杂,他不想听到萧黯这个答案,又希望听到萧黯这个答案。

假仁假义,真心真意,利字上见真章。

岑询之微笑道:“既然主君心意已决,臣有一计。”

“请先生道来。”

萧黯在州府宣召宴请众僚,别驾裴玄、广陵太守柳景礼、淮安太守庾彦、盱眙太守钟蒙等人俱在座。

众人列位,迟迟未见开筵。

柳景礼发问,萧黯等最后一人。

话音刚落,徐子瞻阔步走进堂来。

他布衣笼冠,外罩粗布披风,面目粗糙,不掩丰神俊朗。

柳景礼、庾彦倏忽变色。

他们听心腹报,大渠决口时,徐子瞻驻地也被冲垮,他下落不明,已难逃生。

再看广陵晋宁王府那时应对慌乱,也传言徐子瞻遇难。柳庾二人并未计划杀徐子瞻,只想借平民之命弹劾萧黯,阻挠诸事。既然意外除一悍敌,也无不可。

谁知今日又见他又神气活现的出现,不知这些时日他隐藏行踪在临淮做了什么,心中颇有不安。

徐子瞻上首落座后,萧黯命开筵。

徐子瞻绝口不提决堤事,在席间大大笑,与各州官太守豪饮。柳景礼也如常笑对饮,庾彦神色异样,不似往日般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萧黯对众道:“圣上下旨,责本王扰民,本王惶愧。但此岁冬季之前,必须要完成建塘开渠两件大事,若半途而废明年春耕又是无着。如何再度上表陈情,请各位贤卿前辈帮王出出主意。”

萧黯话音落下,并无人接话。

萧黯不急不缓,点名问盱眙太守钟蒙。

钟蒙一派文士风度,缓缓道:“圣旨已下,征夫加固大堤后,必然要归。殿下如何能抗旨不遵呢?”

萧黯又问临淮太守庾彦。

庾彦端坐道:“恕下官直言,圣旨在上,民意在下,殿下宏愿今岁恐难推行了。”

岑询之道:“庾太守提到的民意,可是指三郡士绅的上书?三郡往来联络,统一上书,也是不辞辛苦啊。本官这里也有一份民意,请诸同僚一观。”

岑询之示意属官。

两位属官展开竹简,足有十数尺长,可见拼接痕迹,上有请愿陈情,寥寥数十签名,其余都是密集的朱红指印。

岑询之念了几个名字,问射阳太守,这几人他可听过。他只好,其中似有射阳官吏。

岑询之又念了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穆宣仑,问临淮太守庾彦可听过。

庾彦只得答,其中一人是古南县令。

岑询之对众道:“这是淮南六县部分县乡官吏和乡民画押的开渠请愿。士绅意愿,乡民意愿,孰轻孰重,在座同僚该心中有数。”

庾彦耷拉着眼皮,阴阳怪气道:“竟不知岑治中展示这卷,又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黯在上道:“这是本王的意思,本王便直,今日叫众贤卿来,是要请众卿与本王联名上表,奏请继续建塘修渠。”

几位太守各有异色,都看向柳景礼,柳景礼却面无表情的望着梁上。

庾彦道:“非下官驳使君,大渠决口,淹毁良田,吞没人命。慈扰民害民之事,本官万万不敢再做。”

徐子瞻在座中发出数声冷笑,庾彦面露不悦,“徐司马有话话,何故哂笑?”

徐子瞻环视众官僚,“我忽然想起个笑话,当日柳太守设宴为郡王及我等接风洗尘。宴中诸公起庾太守有四善太守美名,善清谈、善丹青、善作诗、善布施。

不过,我在淮南又听民间提起一位四尽太守。其人为太守,田中鱼鳖尽,山中獐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民庶尽。请教诸公,这四尽太守是你们哪一位啊?”

庾彦勃然变色,怒道:“竖子放肆!”

徐子瞻怪道:“庾太守为何发怒?总不能四尽太守也是阁下吧。”

柳景礼道:“郡王在上,尔等不可无礼!所谓四尽太守是乡野流氓闲汉造谣诽谤高官之言,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平日里,柳景礼话一言九鼎,无人敢不重视。

徐子瞻初生牛犊不畏虎,冷笑道,“我这里正有一能登堂入室之人。”

来人!”

徐子瞻一声喝令,两位府兵拖着一个人走进堂来。

庾彦一看那人,顿时心惊肉跳。

此人是随徐子瞻办事的临淮郡户曹掾,正是他伙同淮东县官私掘了大渠。

庾彦目光顿变阴鸷,目光如刀刃般盯着那人。

徐子瞻目视庾彦、柳景礼道:“诸公都知大渠决口之事,来好笑,我当夜就在决口处,险些被淹死。幸而菩萨保佑、祖宗显灵,逃出一命来。

我后来查知,决堤竟和此贼有关。”

着豁然起身,顺手从案上拿出割肉短刃,走向那曹掾,命左右府兵将他嘴掰开。那曹掾惊恐,口中含糊不清的喊救命。

柳景礼皱眉对萧黯道:“殿下在上,这六郎言行甚是轻率,怎……”

萧黯却抬手打断柳景礼,“无妨!庾太守刚也,临淮大渠决口,淹毁良田,吞没人命,何等干系重大,当堂审一审未尝不可。”

徐子瞻拉出那曹掾舌头,众僚露出嫌恶惊恐的神情来。这些人平日里驱使酷吏豪奴视人命如草芥,自己却连条鱼也不敢杀,一双尊贵眼睛更是看不得这些肮脏事。

徐子瞻掂着利刃,在那人嘴边比划,口中自语自语道:“这厮今日若不,我便割了他的舌头,让他永远也别。这厮若了,我也割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一遍。”

众人听他这番话,道理不通,一头雾水。

柳景礼忽然起身,躬身道:“殿下刚刚所言联名上表之事,下官等无不遵从,柳景礼第一个签名。”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

柳景礼目视庾彦,庾彦只好起身行礼道:“下官也愿联名上表,另粮草之事,必尽心尽力。”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纷纷附和。

岑询之已备好笔墨,让吏上前,众官挨次签名。

徐子瞻冷笑盯着庾彦最后一个签字完毕。

手起刀落,利落交割,只听一声渗人脆响。那曹掾一声惨嚎,舌头已断,满口污血涌出。从此那龌龊秘密便只能烂在他肚子里了。

徐子瞻提起那段血淋淋的舌头,掷在庾彦前方的地上,庾彦登时不顾仪态,当众呕吐起来。

皇帝收到南兖州刺史、州官、太守联名上表,以及淮南六县官民陈情上书后,下旨同意恢复建塘开渠事,只命减盱眙征夫。

圣旨到达广陵,徐子瞻立即返回临淮,临淮、射阳两郡无不殷勤配合。

然而,少了盱眙一郡征夫,且耽搁了些时日,恐未必能抢在明春前完工。

萧黯决定以领军之权,调南兖军户南下协助。

岑询之道:“军户不比州府军,私调充徭役,大违国法,恐被参劾。”

萧黯道:“我等要在南兖州做的事,哪一项不被诽谤弹劾,我若怕事,便什么事都不必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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