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97章 金虎台(1 / 1)校书郎沈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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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日,晋阳就有信报到邺城,所谓大丞相中箭之事,是西魏上柱国韦孝宽趁大丞相短暂离营,使的奸计,为的是动摇东魏军心。

大丞相已回营,身强无恙,当日即在大帐中大宴众将,宴中还率众高唱敕勒歌。

高洋听报大喜。

在金虎台高阁上设酒宴款待两位江南道士,公府心腹属官几人作陪。

高洋海量豪饮,醉态熏熏,披发跌足,亲自执锤擂鼓,乐师以胡琴笙磬伴奏,其音铿锵嘈杂,乱人心魄。

擂到高兴处,高洋扔掉鼓锤,开始高唱北地民歌敕勒歌,属官、乐师与他共唱。

但听嘶哑嚎唱震动殿宇:

敕勒川,阴山下。

似穹庐,笼盖四野。

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不知何情何感,高洋唱的撕心裂肺,泪流满面,鼻涕长流。

徐子瞻目瞪口呆,无法直视。

萧黯也无法直视。

他走出高阁,踏上高台。

此时又是近黄昏之时。

萧黯在高台上凭栏远眺,见铁锁长桥,直延伸到对岸铜雀台。

铜雀台与冰井台之间,魏廷宫阙端正居中,那是魏帝元善见的皇宫,也是他的牢笼。

高洋拎着金酒壶走了出来,眼泪鼻涕已擦干,已无刚刚的纵情姿态,浑然是另一副阴森嘴脸。

他步子蹒跚,缓缓逼近,伸出一只手臂来,拍上萧黯的肩膀,突然眉开眼笑问,“真人在台上看什么?”话间一股浑浊酒气直扑过来。

此人无常无形,萧黯难以常理应对,已决定见怪不怪。

于是面无表情,肃然道:“我观北城四门失序,似有高人布局。”

“哦?”高洋狐疑打量四门。

“请太原公细观北城四门,可有看出门道?”

高洋瞪眼睛看了一会,不耐烦起来,“有屁快放!”

萧黯缓缓道出:“东门比其他三门低了一寸,都城城门形成此势,是为风水大阵。将使东魏国酝于周边列国。在东西魏交战之际,足以使东魏失利于战局。”

高洋眯起眼睛打量萧黯,颇似野兽窥伺猎物,“你不希望西魏赢”

“不希望西魏赢,也不希望东魏赢。”萧黯。

高洋做出个意味不明的丑陋鬼脸。

萧黯不理会,只继续道:“贫道观此门为翻修,太原公当深查此门为何翻修,何人主责。

若太原公让他重建此门,他立即推倒重建,那么此人无辜,或是被旁人利用。

若他不听太原公之令,此人便留不得。

太原公需当立即着人重修此门。越早修完越好。

若在元月结束前,不能修复此门,不但影响战局,恐还会妨邺城之主,即大丞相。”

高洋看眼前道人容貌英俊,如精似怪,心中狐疑不定。

想来蹊跷,父亲率大军前往晋阳后,长兄也奉命前往晋阳。长兄刚刚离京,东阊阖门就发生了火灾。

父亲听闻后即传命山阳侯崔懋主理修葺。

崔懋也甚是能干,两月间就重筑基座,重建了威武的新城门。

崔懋是长兄高澄的心腹干将,也常与外国沟通交道。

若果然是他有心布阵,是与西魏媾连,坑害东魏。还是与谁媾连,坑害父亲高欢。

还是这道士受谁命前来挑拨离间。

高洋心有疑惑,却从不让人察觉真意,他拍萧黯肩膀亲热道:“真人留在我幕府中任职如何?”

萧黯不卑不亢,“贫道闲云野鹤,恐不能为贵人侍从。”

高洋立即拉下脸来,伸出手指,无礼的指着萧黯鼻子,虎视眈眈,“你在害怕!”

萧黯心中一跳,强自神色如常对之。

“你怕在我身边命不保?”

萧黯平静对视,仍未答话。

高洋看没唬住,突然又毫无征兆的露齿发笑。将手中金壶一丢,金壶掉在石板上发出叮当一声响。

双手开始解自己的貂裘袍,脱下来后,亲手披在萧黯的身上。

口中叨叨:“人若真心奉我为主君,我必待人如心腹。”

他穿着单薄宽衫,挥舞手臂,拍着自己的肚皮,发出嘭嘭闷响。

心腹啊!他大声强调。

萧黯拿下貂裘,双手奉还,躬身道:“太原公解衣同袍之情,贫道此生不忘。

贫道虽不能奉太原公为主君,但奉太原公为明君。

前二十年,北朝太平赖大丞相,后二十年,北朝太平赖太原公。”

此话在北朝,闻所未闻,无人敢,也无人敢听。

高洋变色。

却并没有如往常般喊打喊杀。

高洋再没有一点癫狂荒诞之色,他默然转头眺望北方宫阙,夕阳的光线照着他的脸,镀上一层金光。

高洋轻叹道:“你出这话,我便是有心放你,也不能了。”

萧黯也看向同一方向,“这个世界微妙精密,牵一发而动全身。

太原公若不放我离去,元日前就会有人以妖言乱政罪名杀我,阊阖门便改建不成,很多世事便会更改。

太原公放我离去,阊阖门可能建成,也可能仍是建不成,但太原公路途不改。”

高洋侧首,乱眉下一双瞳孔阴晴不定,牢牢盯着萧黯。

如果这道士留邺城,他就不敢动崔懋,哪怕抓住崔懋里通外国的实据,也有可能被人利用这道士彻底推翻。到时他轻则是轻信术士的蠢货,重则是构陷长兄心腹,在后方谋权夺嫡者。父兄如何能轻饶他。

只是,这其中微妙之处,魏廷近臣都不能察,这南方道士如何能预知。

高洋看这道士的瞳仁在夕阳光线下剔透如琉璃,仿佛能看穿前世今生。

高洋平静道:“你想的话。”

萧黯吐出早存在心中的辞:

“太原公功业能否得成,赖河南腹地。

河南稳,则公基业稳河南乱,则北朝生灵涂炭。

河南王,既为大丞相身体,也能为太原公羽翼。

招抚为上,杀之为下,杀而不死为下下,北朝乱矣。

只是他有毒牙,毒牙不除,除大丞相无人能驭。

毒牙拔出,明君收服,趋之如鹰犬。”

“何为毒牙。”高洋问。

“其帐下行台郎王伟。”萧黯简短答。

萧黯此行就为除王伟而来。

想前世,侯景被高澄忌惮,百般诱杀。都赖王伟献计献策,次次躲过。

此后侯景投靠南朝、反叛南朝、乃至用兵如鬼、哄骗萧正德等南朝内奸,都是王伟在旁唆使谋划。

若除侯景,必先除此人。此人一死,侯景如断爪牙。

“完了?”高洋问。

“完了。”萧黯答。

高洋从萧黯手里拿走了貂裘,呼的一声展开,披上肩,转身走入高阁。

萧黯微一思量,也跟随走进阁郑

高洋在金座上坐定。

命左右抬上来一座高三尺的宽颈大腹汉式青铜钫。

高洋双目放射出狂热之光,手指萧黯和徐子瞻,“两位真人若是能把这钫酒饮尽,还能行走如常,本公就认你们是好汉仙人,随你们去!”

高洋左右有人瞠目吐舌,这巨钫让人望而生畏,莫两人饮尽,就是在座者分爵一饮而尽也难。

左右也有胡人嗜酒者,闻高洋之言愈加兴奋,发出叫嚣激将。

萧黯正琢磨如何化解,忽见徐子瞻已站起来,忙目视制止。

徐子瞻面不改色,仰头大笑道:“此酒不消与师兄分饮,贫道一人即可。”

萧黯需得端持,不能变色,否则光环打破,高洋生疑,再难走脱。

只得端坐不动,眼睁睁看徐子瞻走上殿中,双腿稳扎,扔了酒盖,用臂力生抱起青铜酒钫。

咕咚咕咚,但见浊酒如溪水灌入喉咙,酒气流溢殿内。

萧黯如坐针毡,感同身受,只觉得颅腔蜂鸣,喉咙刺痛,肚腹胀痛,却只能生生挨着。

萧黯额头冷汗涔涔,徐子瞻那边却热汗蒸腾。

北方殿堂内寒冷,众人肉眼可见他头脸淌汗,热气腾腾。

徐子瞻将青铜钫越举越高,最后几乎垂直高举在脸上,把最后一股酒也灌入喉咙后,才将空钫放在地上,铜钫发出空洞的一声震响。

众人瞠目赞叹。

高洋拍案大笑。

“好汉!神仙!赐百金!”

徐子瞻高叫:“贫道不要百金!要两匹马!”

“赏!赏!赏!”高洋一叠声的喊。

萧黯立即起身请辞。

高洋笑容消失,脸色突然阴云密布,一双兽瞳死盯着萧黯。

萧黯心内狂跳,强自坦然对之。

高阁殿堂忽然静谧无声,有毛骨悚然之福

嗝!

徐子瞻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高洋闻声突然又大笑,牙龈俱露,跺脚拍腿,笑声震动屋脊。

他大笑挥手:滚!滚!滚!

萧黯、徐子瞻忙退出,刚走至长廊,忽听背后高阁内又传来嘶叫:站住!你们站住!

萧黯与徐子瞻惊悚对视,徐子瞻双目赤红,目露凶光。

徐子瞻上臂捆扎着一只短刃,如置身困境,他们商定的最后脱身办法是挟持高洋出城。

然而此法凶险,不到绝境不能用。

萧黯双唇紧闭,目视制止,随后大步走入殿郑

高洋看到他,立即又露出笑容,指着一位侍从:“去!带两位真人选马!”

萧黯与徐子瞻两人下金虎台,徐子瞻聚精会神,脚步尚稳。

两人选了两匹马,此时夜幕未降临,城门尚开,他们立即打马出南城。

向南一气狂奔出数里。

徐子瞻再压制不住酒力,撑不住,开始狂吐。萧黯要收缰停步,徐子瞻摆手,仍要奔校直在马上连呕出数升酒汁。

两人奔行到约定汇合的村镇,两匹马立即不支倒地。

众人话不多,连夜打理车马,立刻启程。

徐子瞻再骑不了马,挣扎爬到车上,睡的昏死过去。

再醒来已是三后。

只见眼前有位美丽女郎,正用软布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

她见他睁眼醒来,一双秀美杏眼立即蒙上一层雾水,神情宜喜宜嗔。

徐子瞻百感交集,他在马上醉的昏黑地时,想的最多的就是这张脸。

他睡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我这回要是没醉死……

徐子瞻攥住何玉暇的手,“贤弟,我要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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